许霁是在上课铃响前的最后两分钟走进教室的,老师正在进行课前考勤。
点到齐骆飞时,一道人影冲进教室,响亮地喊了一声:“到!”
老师看他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
齐骆飞在许霁身边坐下时还在喘着气,道:“我靠累死我了,昨晚就睡了两个小时,我感觉自己要猝死了。”
许霁没有感情地勾唇,道:“酒味混着汗味,没什么比现在的你杀伤力更大了。”
齐骆飞极受打击,默默地缩进了墙角。
下课后依旧在下雨。
许霁打开伞,离开前,齐骆飞叫住他:“去哪,带我一起。”
许霁笑了一下,道:“陵园。你也去?”
齐骆飞挠了下脸,讪讪道:“不去了不去了。你去吧。”
步行到校门外,许霁随手拦了一辆车,道:“去福宁陵园。”
司机点头。上路后,许霁转头看了看车窗,雨滴水珠蜿蜒地流下,窗外的世界变得朦胧。
宋菱去世的日子实在不太好。
和清明挨得很近。每年的这一天,几乎都是下着雨的。
到陵园后,许霁又走了十分钟,到了宋菱的墓碑前。
俯腰将路上买的花束放上去时,注意到上面已经和过去许多年一样,有了一束正鲜艳的花。
宋家人重男轻女,对宋菱格外不重视,或许压根不记得宋菱的忌日具体是哪一天。最多隔几年的清明,来这里扫一次墓。
而宋菱生前几乎只围着许山转了,并没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
所以这些年来,会留下这样一束花的大概也只有许山了。
许霁垂眼看着墓碑上,微微笑着的女子照片。
宋菱意外因车祸去世时,许霁还不记事,对这位母亲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关于宋菱的事情,许霁大多是听宋昀向他讲述。
比如宋菱和许山青梅竹马,对其一往情深、一派痴情;比如许山和许岑的母亲结婚后,宋菱多么抑郁、多么颓靡;又比如知晓许山离婚后,多么坚决地追求许山。
这个追求或许用“求婚”来讲更加合适。
因为从宋菱少女时情窦初开以来,对许山的追求就已经开始了。
许山却从未喜欢过宋菱。
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一切以利益为重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人。
许霁又看向那束花,冷冷地笑了一下。
人都死了,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呢?
回到宿舍时,齐骆飞正在床上补觉,呼噜声一声一声地响起。
许霁面无表情地过去,狠狠地拍了一下床脚。
齐骆飞被震醒,睁开迷离的睡眼,懵圈道:“啊,怎么了?”
许霁漠然道:“安静点。”
齐骆飞躺了回去,边翻了个身边迷糊地道:“我又打呼了吗,我注意,不过睡着了我也控制不住……”
许霁没再管他,回到桌前坐下,打开电脑,进入了D盘。
D盘里存储了大量许霁拍摄的各种图片,按照图片的特征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随手点开一个名为“四季”的文件夹,许霁背靠椅背,闲散地一张一张浏览过去。
许霁喜欢用相机来记录和定格风景,也喜欢用保留下的图片来回味和回顾风景。
过了许久,许霁看了眼窗外。雨小了许多,只剩些毛毛细雨。
几秒后,许霁拿出了相机,起身走出宿舍。
林大是林市综合实力数一数二的大学,除教学实力靠前外,校内美景也为每年招生作出重要贡献。
入学以来,许霁拍下了校内的许多地方。这个时候却并无目的地,只是漫步闲逛。
逛着逛着,许霁来到图书馆后方的莲湖前。
许霁停下脚步,站在湖边。
远处,两只白色天鹅正在相互啄咬,雨滴坠入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许霁将相机对准过去,正调着参数,却感觉雨停了。
再细看湖面,雨并没有停,只是雨滴并没有再落到他身上来。
许霁回过头,对上周青昱温和的眼眸。
周青昱一手撑伞,将伞面往许霁斜了斜,自己的额角却掉落了几颗雨滴。
许霁看着他,没有情绪地笑道:“周青昱,你不只是偷窥狂,还是跟踪狂吗?”
周青昱温声解释道:“刚好路过,看到你在这里,不想你淋雨,所以就过来了。”
许霁面无表情。
周青昱又道:“你拍你的就好,我只在这里站着。”
许霁“噢”了一声,道:“是吗。”
话落,往旁边挪了几步。
周青昱反应迅速地举着伞护着他。
许霁讥讽地笑了笑:“‘这里’?”
周青昱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道:“特指你的身边。”
许霁不说话了,也不再在周青昱身上分去丝毫注意力。
拿起相机拍摄的时候,许霁往往格外专注,不轻易受到外界影响。慢慢地就忘记了周青昱的存在。
但周青昱却很不识相地让许霁记起身边还有这么个人来。
抓住了天鹅戏水的一幕,许霁按下了快门。下一瞬,一只手贴近了他。
许霁条件反射地蹙眉,转头看向罪魁祸首,道:“你做什么?”
周青昱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他手上的某一处,道:“怎么流血了。”
许霁往自己的手掌看去,这才发现食指上有一根细小的划痕,丝丝红色的血迹泌了出来。
应该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要不是周青昱突然这么碰他一下,这样微不足道的伤口,痊愈了许霁都不会发现。
许霁收回手,提醒周青昱道:“‘只在这里站着’,要是做不到就走开。”
周青昱却叫住他:“许霁。”
许霁已经重新开始专注于捕捉摄像画面。
周青昱道:“贴个创可贴吧。”
许霁没理。
周青昱没再说话。
过了几秒,却有冰冰凉凉的感觉触上手指,许霁分神看过去一眼,周青昱在给他擦拭伤口。
动作很轻,神色很认真。
许霁忍不住了,道:“这么一道小伤口,用得着处理吗?周青昱,你把我当易碎的玻璃娃娃吗?”
周青昱已经收回了纸,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创可贴,撕开,贴在许霁的食指上。
这才道:“不是玻璃娃娃就不能被重视和保护了吗?再小的伤口,也会疼的。”
许霁怔了一瞬。
周青昱笑了一下,道:“好了,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刚刚食言了,很抱歉。”
“接下来我好好站着,不做其他的。”
许霁却并无反应。
好半晌,许霁垂下头,看向自己手上,多出来的那张创可贴。
——再小的伤口也会疼?
可他明明记得,其他人不是这样跟他说的。
许山是一个只顾事业不顾家庭的人。
在宋菱最初去世的那几年,照顾和陪伴许霁的,只有许山雇来的保姆。
但保姆只在每天的固定时间段出现,其余时间里,小许霁都是自娱自乐。
还小的时候,许霁是个调皮的男孩,整天活力满满、乱跑乱跳。玩的多,受的伤也多。
摔跤绊倒、撞伤擦伤,感到疼痛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哭喊。
因为在脑海中已经大概有了一个“妈妈不在了”的概念,所以受伤时喊的都是爸爸。
许山对此向来不耐,只大概地看一眼,确定伤得不严重,才不怎么上心地说一句:
“没事,很快就好。”
然后走进书房。
直到小许霁哭累了睡倒了也再没出来。
后来再大了一些,许山对许霁的伤口这样评价:
“这点伤而已,能有多疼。你是个男孩子,应该学会忍受。”
许山如此,更不用说和他只有二分之一血缘联系的许岑。
这些年来,会在许霁受伤时予以关心的,也只有宋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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