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用的肯定句,连疑问句也没有了,顾明衍不回答, 沈钰就像很有耐心的工匠师傅, 问一句钉一下, 敲敲打打,没多久他就受不住了:
“是是是, 来看过, 行了吧你…唔!”
顾明衍张着嘴还没说完, 就被沈钰扣住后脑勺, 深深吻下来,温暖有力的手臂环绕过腰, 他一下子感觉整个人都被抱住了。
三年前,隔着玻璃看见的、躺在ICU里形容枯槁的将死之人, 今天在他面前、近在咫尺、散发着温暖的体温。
顾明衍顿了一会,忽然伸手抓住沈钰垂落的长发,把发丝一点点揉乱,慢慢吻回去。
还好,老天爷没有把这家伙收走。
不知道沈老爷子后来有没有跟沈钰说过,他病情恶化最严重的时候,五次心脏停跳。
那年春节顾明衍没有回顾家,留在了美国,听说沈老爷子已经回国过节了,万一沈钰在医院出了什么事,没人在这,顾明衍不放心。
等到初三过完,确认沈老爷子回来美国看孙子了,顾明衍才回国,下了飞机还没倒完时差,迷迷糊糊接到一个电话:
“顾总……”
对面的声音很凝重,是他安插在医院里的值班医生,顾明衍突然像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清醒了,听筒里传来严肃的通知。
沈钰心脏停跳了,在抢救。
心脏停跳5分钟内,是有机会抢救回来的,如果超过……
顾明明衍很难回忆起当时他是怎么度过那五分钟的,脑海里对那个时刻都是空白。
自去年入冬以来,沈钰的病情就越发不好,不仅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脑活动也越来越低,听主治医生说,肌肉也有萎缩的倾向。
老话常说,重病之人难熬过冬天,跨年夜给沈钰庆生的时候,寿星沈钰许不了愿,顾明衍代他许了,希望他能睁眼见一见春天。
春天快要到了,病床上的人像是也撑到了极限。
第七分钟时,手机一亮,声音还没来得及响就被接起来,顾明衍的耳朵贴着听筒,听完,感觉一颗心终于落回胸膛里。
人救回来了,但是,状态依然很不好。
回家还没打开的行李箱,正好提着就走,受寒潮和春运的影响,本市飞往美国旧金山的航班在两天后,顾明衍等不了那么久,查了下,最快回美的航班是从北京起飞。
天空飘飘下起了雪,到北京的时候,顾明衍突然很想回一个地方看看。
——他跟沈钰一起买的小房子。
钢筋水泥土建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安静地矗立在那里。
房间落了些灰,但不多,他有定期派人来打理,里面的布置都没动过,和他们分手时一模一样。
大红的房产证上还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他和沈钰在这里一起度过了他们美好的大学时代。
安静空阔的房间像能吃人,顾明衍呆了不到两分钟,就再也待不下去,逃一般离开了。
逃走的路,是他曾经和沈钰走过的路,一草一木都是眼熟的风景,没走多远,顾明衍忽然蹲下来,蹲在雪地里。
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脑袋埋在双臂中,雪花静静地落在他的围巾上。
两分钟,想象一个水泵。
这是小时候妈妈分享给他的方法,人生很多苦处,是无法通过他人得到解救的,如果真的遇到特别过不去的事,就给自己两分钟,想象一个巨大的水泵,会把所有的情绪杂念全部抽走。
脑海里冒出许多要被冲走的片段,纷纷扰扰,春节前两周,顾明衍请了霍胜霆妈妈柳玲吃饭,感谢过去一年她对他的各种帮助。
快散场的时候,敬最后一圈,顾明衍连喝三杯,笑着说自己过去一年欠人情欠太多,他三杯,你们随意,柳玲旁边的秘书喝红了脸,不知是不是醉了,也开玩笑似的接了一句:
“哎,顾总,这不能光喝酒嘛,人情,是要还的。”
“那肯定。”顾明衍亮了一下喝见底的酒杯,“你随便说,但凡有我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
柳玲在一旁重拍了一下秘书:“这说的什么话呢!他喝醉了,喝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来,小顾,也敬你一杯……”
这场酒宴没过几天,柳玲单独约他出去见面,递了一张病历报告:乳腺癌-中期。
顾明衍吓了一跳,一般人不会把自己的健康状况告诉外人,尤其是癌症这么大的事……
“小顾,霍家的情况,我想你是知道的,宛盈…上次滑雪出事,直到现在都坐着轮椅,就剩下胜霆这孩子……唉,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顾明衍也理解这种情况,想来柳玲这么帮他,兴许也是想他以后能多帮帮她那个笨儿子,霍胜霆跟他也算有多年交情,商业合作上能帮的他一定鼎力相助。
话说到这,顾明衍觉得这谈话应该算挺圆满的,柳玲看他的神情也相当满意,但不知为什么,语气又欲言又止的,支吾了好几句,突然话锋一转,终于说出来:
“那孩子,之前跟我坦白,他…喜欢男生,改不了的。”
“我想着,正好你们也是一起长大……”
再接下来的话,就越来越不对劲了,最后提出了一个…在顾明衍看来简直是荒谬的请求。
从小到大,他还真没关注过霍胜霆的性向,以前有顺嘴问过他找没找女朋友,霍胜霆答没有,顾明衍也没当一回事,以为是这家伙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没女生看上。
“阿姨,这个…也太……”顾明衍心里几乎觉得这荒诞得搞笑了:
“您放心,不用那张纸,我肯定也会以朋友的身份好好帮他……”
“明衍,你结过婚,你应该很清楚。”柳玲打断了他,“有些事、有些财产,不是那层关系,没有那张纸,你动不了的。”
顾明衍沉默了一瞬。
柳玲:“以你的能力,最多两三年,只要能帮胜霆在公司里争得一席之地,之后离了都可以的,说到底,就只是假结婚,领个证,方便财产上的操作,其他你个人生活上的事肯定不会干涉你。这样也不能帮帮阿姨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尤其是顾明衍欠了这么多人情债之后,要再说拒绝的话,很困难。
顾明衍硬着头皮拒绝了。
柳玲也提了很多“假结婚”之后可以给顾家带来的利益,霍家的资产不少,绝对不会白亏待了他。
顾明衍一开始还斟酌着措辞婉拒,说得多了,他的态度也逐渐强硬起来,总之一句话,以朋友的身份,怎么帮霍胜霆都可以,但就是不领证。
那天柳玲非常不高兴,谈话不欢而散。
又过了几天,柳玲的秘书打了电话,旁敲侧击问了他一句,是不是在瑞德林旗下的医院里,有什么人要照顾?
紧接着,他安插在医院里的值班医生,工作上就被找茬,月度表现评价为不合格,要是再有两次不合格,就会直接辞退。
这算是敲打了,顾明衍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得了人家那么多的好处,需要帮忙的时候,又那么强硬地拒绝,实在是说过不去。
之前还能通过柳玲的关系,去到五楼病房对面的行政办公室,那里是离沈钰最近的地方。
现在他进医院大门,之前点头打招呼的保安像是不认识他,说要登记申报,批准了才能进去。
一直以来,即使听过那么多专家医生的见解,听主治医生说沈钰情况越来越差,顾明衍心底最深处也依然抱了一丝天真的希望,觉得兴许有一天,沈钰就会好好地醒过来,彻底恢复健康。
直到这次心脏停跳。
雪花落在发梢上,围巾松动了些,寒风钻进脖颈里,顾明衍低着头打了个抖。
…人要学会面对现实。
病情再糟糕下去,如果真的死了,那他无话可说,人都不在了,做再多的事也是徒劳。
如果沈钰还能活着,以这种不好的状态发展着,大概率就像医生说的:植物人,即使醒过来,很大概率也是行动迟缓、痴呆、难以自理,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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