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剪短后,沈计雪那双点漆似的眼睛愈发惹眼,只是眼神光有些暗淡,他白得发亮,阳光透过玻璃,像是能把他晒化一般,化成一缕青烟,随时能悄无声息地消失。
消失。
把沈计雪交给民警容易,交出去之后自己就万事大吉了,以后他俩桥归桥,路归路,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再见的可能。
陈显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万一……万一沈计雪的爸爸一直找不到,沈计雪又该何去何从?
“走吧。”吴别见陈显看着玻璃窗里的沈计雪发呆,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刚决定得好好的,你别关键时候又掉链子啊。”
陈显没有说话,跟在吴别身后进了理发店。
理发店的老板跟老板娘刚吃完饭,正在收拾桌子,见陈显他们回来,热情地迎了上去。
“嗐,给陈显打电话你没接。”老板回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沈计雪,“叫他跟我一起吃点,他也不肯。”
陈显顺着老板的视线看了过去,沈计雪干坐着,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冲老板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后大步走到沈计雪跟前蹲了下来。
“小沈。”
沈计雪那双漂亮眼睛眨了眨,睫毛忽闪忽闪的,闪动着眼角那颗颜色很淡的痣,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能从他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你回来了。”
听到沈计雪的声音,陈显莫名觉得很难过,沈计雪是不是猜到什么了?自己和他都在等待,最能明白等不到是种什么滋味。
陈显从兜里摸出钱递给老板,起身拉住沈计雪的手,“走吧。”
三人走出理发店,吴别当即就想要打车去派出所,陈显朝他摇摇头,他蹙着眉头,质问的眼神不断在陈显和沈计雪之间扫荡。
人的视线和就和阳光一样,是有温度的,沈计雪能感觉到吴别的打量,他也能敏锐地察觉气氛有些古怪。
沈计雪轻声开口,“陈显,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他也不傻,他知道跟陈显非亲非故,陈显之前提出退还全部房租,帮自己重新找房子的条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人沈计雪都开口了,聪明就该顺着他的台阶将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吴别在一旁看了都着急,陈显像是没看到一样,只是平淡跟沈计雪解释。
“刚又去了趟派出所,所以耽误了。”
吴别的表情很是精彩,急得恨不得替陈显开口,但陈显挡在了他面前,生生将他跟沈计雪隔开。
沈计雪嘴唇嗫嚅,“存折补办好了吗?”
“嗯,我媳妇把钱都取走了。”陈显说这话时心里沉甸甸的,“所以才又去了趟派出所,报警。”
“你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沈计雪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羽毛一样扫过陈显的心尖儿。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确实有过不管沈计雪的打算。
陈显清了清嗓子,“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饭再回去。”
吴别气得眼冒金星,但是又拗不过陈显这个闷葫芦,折腾大半天,他也饿了,只能先听陈显的,填饱肚子再说。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点了几个菜后,米饭得自己去盛。
陈显起身,吴别也跟着他一起,两人将装米饭的大桶围住,吴别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坐着的沈计雪,压低了声音,怒不可遏道:“陈显,不是说好把人送走吗?”
“你小声点。”陈显提醒道,“别叫他听到了。”
吴别真是搞不懂陈显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是当菩萨当习惯了,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他现在是什么处境,自己跟他分析得再清楚不过,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饭桶里的饭还是热的,盖了一解开,玄白的雾气扑面而来,陈显边盛饭边回答吴别的问题,“让他先住着吧,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上船。”
这根本就不是上不上船的问题,家里莫名其妙多个人,多的是人,不是小畜生,不是随便给口吃的就能养活的宠物,是个行动不便,活生生的人。
“你打算照顾他?你是嫌你自己事情不够多吗?”
陈显知道吴别是好心,是为自己着想,但是看到沈计雪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真的开口不了,况且自己事先跟他谈好条件,没有中途变卦的道理,人至少得言而有信。
说服不了吴别,陈显也不能放任沈计雪不管,他像是妥协般道:“最少我上船之前让他住着,等我开工,他爸爸还没找来,再找警察吧。”
吴别没辙,认命闭上眼睛,好半天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那娘儿们把钱都取走了,你现在怎么办?”
存折里取得只剩下了两毛二,陈显这个将经济大权交到媳妇手上的老实男人,肯定是弹尽粮绝了啊。
陈显倒是显得格外镇定,语气像是很庆幸,“今年最开始那几个月不是一直压着工资,后来我也懒得去结,等这趟回来,我才把所有工资结清了,还好偷了个懒,不至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显一拍吴别的肩膀,还反过来安慰吴别,“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安慰起我来了,媳妇跟人跑了的又不是我。”
陈显瘪了瘪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想想自己为了多挣点钱,总是多争取上船的机会,别人工作半年休息半年,自己休假三个月都嫌多,到头来钱也没留住,人也没留住。
吃了午饭过,和吴别在大院门口分手后,陈显带着沈计雪回了家,出去一趟,两人都大汗淋漓的,一到家,陈显赶紧打开了电扇。
“外面还是太热了,要不冲了澡凉快一点。”陈显倒了杯水,握住沈计雪的手,将水杯递到了他手里,“喝点水吧。”
手背上陈显炙热的体温还未消散,沈计雪摩挲着杯壁,迟迟没有喝水,良久,他缓缓开口。
“陈显,你想跟我说的是不是还有别的?”
现在只剩下自己跟陈显两个人了,陈显不用顾及自己的面子,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
每每听到沈计雪连名带姓地喊自己,陈显都有点不适应,不是他摆长辈的架子,毕竟对方小了自己十岁,不说是长辈,叫一声“哥”完全没问题的吧。
“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陈显没想到沈计雪能这么直白,说什么赶这么难听,自己没有想过赶他走,最多是帮他多想条出路。
“我没这……”
沈计雪比先前平静得多,“你朋友说得对,我跟你萍水相逢,你没有照顾我的责任。”
所以说,盲人敏感,自己跟吴别的对话,还是被沈计雪给听到了。
陈显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干涩的嗓子得到滋润,他总算是好受些,“我没有说要把你送走,你别想太多,我答应你的,肯定不会食言的。”
电风扇呜呜地转着脑袋,每一次转头,都会发出机械摩擦刺耳的声音。
沈计雪牢牢攥着手里的玻璃杯,“你存折里的钱还在吗?”
“不在了。”
沈计雪知道自己很冒昧,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少了多少?”
“不知道,能有个八九万的吧。”
即便是不是自己的钱,听到这个数字,沈计雪的心脏还是跟着往下坠了坠,陈显现在的处境,自己真的不应该再打扰他了。
工资都是全交到姜英手上的,陈显对具体数字并不清楚,只知道个大概,八九万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都是他风吹雨打奔出来的,说是不失望是假的。
“你别操心我的事情了。”陈显故作轻松,“我暂时还不会上船,顺便帮你打听打听你爸爸吧,你有你爸爸的照片吗?”
沈计雪没再说别的,他无法逞强说不需要陈显的帮助,毕竟离了陈显,他不敢保证还能遇上比陈显更心软的人。
他从自己仅有的行李包里翻出了爸爸的寸照,摸索了半天,确认过后递给陈显,“我爸前两年照的,他叫沈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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