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多律发现纪乔对喝粥情有独钟,早餐惯例是这个,便也学习他将杂豆和大米一起下锅。
他穿鞋出去,一口水都没喝,嘴里有些干涩,恰似被纪乔问及那个问题时的心情。
一个大男人阴影倒不至于,他只是想起了纪乔拿到体检报告后的告白。
初听有些可笑和无厘头,再听为“长命百岁”和“一辈子”动了心。
可原来最真最真的,是纪乔的第一句。
因为他肾好,所以纪乔来找他告白。
裴正分明是匹配上了柯鑫的配型,而不是纪乔的爱好。
为了让他自愿给柯鑫捐肾,纪乔这个笨蛋努力了那么久。
那么久,那么真诚,即使是现在,裴多律也难以挣脱这个陷阱,只能用落叶草草掩盖,避免他和纪乔任何人再提起,就假装没有。
他好像不幸,又好像很幸运,如果不是正好匹配,纪乔不会主动撞到他怀里。
他确实心甘情愿,且至今仍不后悔,哪怕在不知道手术未遂真相的前两年。
裴多律下楼被司机接走五分钟后,纪乔也匆匆忙忙从楼里出来,站在路口茫然了一会儿,跑回去拿了车钥匙。
裴多律说把奔驰给他开,纪乔一次也没有开过,今天是第一次。
纪乔不知道裴多律在哪家公司,选择哪家医院体检,他从网上搜了几家承接公司体检套餐的医院,根据裴多律的优秀,大胆而盲目地排除了一些小医院,专挑顶级私人医院一家一家问过去。
今日有员工体检的医院不多,纪乔在几家医院晃了一圈,很肯定裴多律不在这里。
只剩下最后一家,很贵的私人医院。
纪乔有强烈的直觉裴多律就在上面,他把车停在附近,在医院楼下徘徊。
没有上去。
裴多律已经拒绝了他的陪同,体检也不是大事,上去只会讨嫌。
纪乔知道毫无意义,就是很想在陪着。
他心里暗暗祈祷,裴多律的心肝脾肺肾哪里都要好好的。
离裴多律近一些,祈祷会更有用吧?
医技大楼六层。
VIP客户不需要排队,每项检查随时能做。
首先是抽血,细管的针头没入小/无敌可爱班/臂,鲜红的血液从青色血管流出来,一滴一滴汇聚在试管里。
一根装完,护士再拿一根新的。
裴多律忽然想起那天的体检,也并非全然是不好的回忆。
纪乔给他约了很多体检项目,有些很没必要。
裴正说“没必要”,纪乔就不信地问“怎么没必要”,他的样子使得裴正觉得,解释起来会很费劲,便改了口。
护士分给纪乔一堆管子时,纪乔才知道,原来一个项目就要抽一管血,比如检查甲状腺功能和生化指标就是两管血。
拜他所赐,裴正一共要抽十几管血。
护士抽血的时候,纪乔快哭出来了,眼巴巴地扶着裴正胳膊上被橡胶管扎起的位置,他自己很怕疼,感同身受:“我后悔了。”
“放心,还不如一次献血多。”认识纪乔的护士打趣。
纪乔:“可是他刚受伤啊。”
想起纪乔的表情,裴多律笑了一下,用棉签按住针眼,过了会儿扔进医疗垃圾桶。
这个纪乔,抽血还是不要让他跟得好。
最后做彩超的时间挺长,胸腹被抹了很多耦合剂,黏糊糊的,用纸擦了两遍还觉得不干净。
裴多律扣上衬衫扣子,随意地看向窗户外面。
倏地,他目光一凝。
有个人在楼下的长椅坐着,也不知道选个树荫多的地方,被明晃晃的阳光照着,一动不动。
是纪乔。
明明让他不要跟来。
“核磁共振项目……”
“不做了。”
裴多律疾步走向电梯,按了下行。
人不多,电梯几秒就到了,裴多律不知为何尤其心急,直到他到达楼下,看见那个孤孤单单坐在长椅上的纪乔。
他有些后悔拒绝了,大不了彩超室不让纪乔进就行了。
“纪乔。”
纪乔耳朵一动,闻声抬头,看见裴多律出现在他眼前,阳光从头顶照射,裴多律整个人温和而明亮。
“我……”
“回家吧。”裴多律把纪乔拉起来,“你开车来吗?”
“开你的车,在外面。”纪乔道。
裴多律伸出手。
纪乔攥紧车钥匙:“你抽了很多血吧,我来开车,让手腕休息一下。”
裴多律道:“不多,没什么感觉。”
“要吃点补血的。”纪乔心想,“你吃早饭了吗?”
裴多律:“没有,我们回家吃吧。”
他一看纪乔的表情,估计这人没吃就出来了,从他手里掏出钥匙,牵着纪乔过马路:“还是我来开。”
纪乔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嘴角翘了下。
“你不讨厌我跟踪你?”
裴多律注意着红绿灯和各个方向的车流,道:“你以前也没少干。”
纪乔:“哦。”
说得他跟跟踪狂似的,明明就只有几次,次次被发现罢了。
到家后,裴多律吃了半碗粥垫垫肚子,总觉得耦合剂没擦干净,放下碗:“我洗个澡再吃剩下的。”
纪乔道:“别洗太久。”
“简单冲一下。”
纪乔慢吞吞把裴多律的碗拿过来,从粥碗一粒一粒给他拨很多红豆,煮烂的豆子覆盖了红红一层。
杂豆粥变成红豆粥,补血。
他嗅了嗅鼻子,有点嫌弃自己沾了汗水的衣服,起身去卧室换件干净的。
刚进屋,浴室门啪嗒一声开了。
裴多律擦着头发出来,因为是白天,且纪乔在餐厅吃饭,所以没有像睡前洗澡穿睡衣,只在下身围着浴巾,上身一览无余。
晶莹的水珠顺着胸膛往下滑落,经过臂膀、肋骨,擦过腹肌。一片完美的光与色中,左侧第十二肋缘下,靠近后腰的斜切口,就显得清晰而狰狞。
裴多律没想到纪乔在屋里,动作一僵。
这是纪乔第一次清晰、正面地看见那个刀口。上次在民政局只是从衬衫扣子里斜斜的一瞥,不知全貌。
手术缝合的医生技术一定不怎么样,柯瑞肯定没有给裴多律找一个好医生,也是,好医生怎么会收钱配合非法移植器官。
刀口很深,很长,很痛。
上次在民政局,他收着情绪了,没在大喜日子在民政局耍疯,今天只有他和裴多律在场,早上恰好被体检伤心过,纪乔心里的某道防线已经决堤。
他不管不顾的上前,把人推在了床上,自己好半跪着凑近伤口,脸颊离裴多律的腹肌只有十公分,停顿的呼吸都溶在上面。
裴多律愣了一瞬,再想起身时,察觉到有什么灼热的液体砸在了他腹上。
他好像被施了什么定身术,任由纪乔的眼泪一滴一滴汇聚成汪洋,顺着腰侧流到床单上。
纪乔眼部周围皮肤娇嫩,血管丰富,一流泪眼眶就红,长长的睫毛湿成一绺一绺,泪珠完整地啪嗒往下掉,天生适合演戏。
起初他只默默掉眼泪,察觉到裴多律把手放在他脑袋上时,抱住他的腰,俯在上面哭出了声。
眼泪怎么会这么多。
裴多律想。
纪乔不是不心疼他,或许在那场故意为之的追求中,纪乔也付出了真心。
只是纪乔怕疼。
裴多律不怕,所以当柯瑞拿着两份匹配证明放在他面前时,一份是纪乔和弟弟柯鑫的,一份是他和柯鑫的,都超过三个位点吻合,随时可以移植,裴多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你是纪乔的男朋友裴正?”
“小鑫不能拖了,纪乔马上就会捐一个肾给他弟弟。”
“很抱歉我私自给你和小鑫做了比对,但正如纪乔愿意无条件捐一个肾给他亲弟弟,这个世界上愿意无条件代替纪乔的,除了他男朋友大约也没别人,我只能碰碰这个运气。”
“两个都是我儿子,我背着纪乔找你,就当是我做父亲的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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