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事?”
“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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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傅燕云睡得正熟,忽然感觉有人拍打自己,便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黯淡,窗外射入淡淡的青光,是天要亮未亮。一人弯腰站在床边,面孔煞白,笑微微的,正是葛秀夫。
他吓了一跳,立刻就要坐起来,然而葛秀夫单手摁住了他:“不动。我要走了,多谢你这些日子的招待。”
用另一只手向旁一指,他悄声说:“给你弟弟也盖上点儿吧,夜里怪凉的。”
然后顺势举手小幅度的挥了挥,他又说道:“再会。”
第九十八章 :自行车
傅西凉被一泡尿憋醒了。
他闭着眼睛起床去撒尿,回来之后眼睛睁开了,隔着窗帘,也看不出外面的天色,感觉似乎是个大晴天。
转身一头扑到床上,他打算再睡一会儿,可眼睛看过了疑似的大晴天之后,就不肯再安安分分的闭进黑暗里去了。他翻了几个身,侧过脸去看燕云,燕云听见了他的动静,梦呓似的喃喃:“再睡会儿吧,葛秀夫凌晨的时候走了……总算是清静了。”
葛秀夫走了倒是没关系,傅西凉昨晚就听过他说要在今天走。他走,自己也要走,他走是忙他的事,自己走是为了去取自行车。一想到那辆锃亮的自行车,他忽然心花怒放,睡是绝对睡不下了,就这么起床也不甘心,再一次盯住了燕云,他用胳膊肘支起身,往燕云跟前一凑。
傅燕云立时睁开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是没敢动,后来放了心,原来傅西凉是和他冰释前嫌,又把鼻尖拱进了他的颈窝里,深深的吸了几大口气。吸过之后他埋头停了停,将那气味消化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燕云,醒醒,你送我回家吧。”
傅燕云低声咕哝:“不急,再躺一会儿。”
傅西凉往上挪了挪,将下巴对准他的面颊,低头就是狠命的一蹭。
傅燕云早就承认这个弟弟是“连胡子都长得很好”,这好胡子平日天天挨刮,不得露头施展威力,如今它趁夜生出一片泛青的胡子茬,照着傅燕云的面颊结结实实的一蹭,疼得傅燕云大叫一声。一声没叫完,傅西凉没轻没重的又给了他一下子。
挨了这两下子之后,傅燕云没法再睡了。哈欠连天的起了床,他没睡足,但这是很好的没睡足,因为当葛秀夫住在隔壁的时候,他的主要问题是睡不着。
“你那个家有什么可急着回的?”他问傅西凉:“又不是有老有小等着你。”
傅西凉打开立柜,蹲下来从最下层找衣服,同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供出自行车的事,只说:“有一只鸡。”
“怎么会有一只鸡?”
“你给我买的那两只蝈蝈,太吵,被我放进了院子里,没想到它们没有走,反而是在院子里继续吵,这回想抓都抓不回来了。二霞就弄了一只鸡,想让鸡吃了它们。”
“哦?还能这么干?”随即他想了想:“鸡把蝈蝈吃了吗?”
“等会儿回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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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燕云沐浴更衣,把傅西凉送回了家。
今天是晴,然而不热,算是绝好的天气。他们下车之后一进院门,就见二霞迎了出来。傅西凉见了二霞,也没给她一个好脸,只跨过门槛站了住,郑重其事的告诉她:“我回来了。”
二霞停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他笑,但也没说出什么热情的话来,只道:“你回来啦。”
傅西凉看见她笑,便也跟着一笑:“鸡呢?”
二霞伸手一指:“花底下卧着呢,都长大了。”
傅西凉看了一眼,见鸡确实是卧在一株花下,便挺满意,又对二霞说:“我饿了。”
二霞立刻答道:“我给你买两碗馄饨去。”说到这里,她才顾得上去看了傅燕云:“燕云先生也在这儿吃点吧,卖馄饨的馆子特别近,我快去快回。”
傅燕云方才一直旁观着弟弟和二霞,发现他俩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和谐,仿佛是互相无话可说,又仿佛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着二霞一点头,他接受了对方的邀请。二霞像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就端着两只小搪瓷盆出了门。她很乐意留燕云先生吃点什么,燕云先生今天的气色不大好,看起来有点像她第一次和他相见时的样子,苍白,带着点病容,但是精神头还不错,比他前些天“苦夏”时的面貌强一些,那几天他瘦得都要脱相了。
她又想傅西凉可算是回了来,再不回来的话,她一个人在家里过日子,自在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吃不吃也没人管,睡不睡也没人管,都快把日子过黄了。傅西凉像是她的夹板,能够不松不紧的把她规范出个形状,也像是她的锚,有了他牵扯着,她就不得不脚踏实地的忙碌起来,忙得心思少了,饭量大了,夜里躺上床伸个懒腰,舒服得不得了,一觉能睡到大天亮,天亮之后上街买菜,再偷着弄两份报纸,留着下午没事的时候回房关了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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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霞去买馄饨,傅燕云则是跟傅西凉进了他的卧室。傅西凉四处看了看,见一切都是旧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动,便挺满意。
“燕云,”他忽然问:“你会不会修冰淇淋桶?”
傅燕云坐在床边,被他问得一愣:“冰淇淋桶?”
“就是那个天蓝色的木桶,里面有个金属筒子,外面有个手柄——想没想起来?”
傅燕云恍然大悟:“就是被你拆碎了的那个?”
“对,你会不会修?”
“这个……”傅燕云略一沉吟:“我不知道,你把它给我,我带回去看看。”
傅西凉蹲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了两只手提袋:“这是两个冰淇淋桶,一个是天蓝色的,是我自己的,还有一个是孔雀蓝的,是葛秀夫后来送给我的。天蓝色的那个,你见过,已经被我拆了,这个孔雀蓝的,也被我拆了。”
“他还给过你冰淇淋桶?”
“给过。”他打开手提袋,给傅燕云看:“这两个都给你,你可以先研究研究这个孔雀蓝的,这个比较新,坏得不严重。把它的结构弄清楚之后,就能修这个天蓝的了。”
傅燕云看着这两袋子玩意儿,哭笑不得,可因知道他弟弟的性格与怪癖,所以还是点了头:“好,我尽力吧。修得好是最好,修不好也不许闹。”
“我知道。”
傅燕云又道:“拆成这个样子……既然是想修,怎么早不找我?”
“那时候很恨你,没法找。”
“看来现在是不恨了?”
“那还用说?”
然后他起身望向窗外:“二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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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燕云吃了一碗馄饨。
馄饨滚热的,吃得他额头见了汗,吃过之后坐在椅子上,他胃里没再翻江倒海,很有余力的消化着这碗馄饨,甚至让他感觉自己还能再来半碗。而傅西凉见他坐着不动,便问:“你是不是该走了?你不要办公去吗?”
傅燕云答道:“我是得去忙一忙了,这八天——唉!”
傅西凉站了起来:“那你就走吧。”
傅燕云仰脸看他:“又要撵我了?”
傅西凉转身走去卧室,将那两只袋子提过来放到他脚边,然后把他拽了起来:“快走吧,我不想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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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不由分说,将傅燕云和那两只袋子一起逐出家门。
傅燕云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也确实是不能在傅西凉那里久留。所里这些天全靠丁秘书主持,他也不知道堆积了多少事务等待自己处理,所里那位勾搭了阔太太的侦探,八天前还卷在官司里未脱身,也不知道现在那官司出没出结果。
傅燕云走后十分钟,傅西凉也出了门。
他吃得饱足,穿得整齐,晒着太阳,吹着凉风,一路走去了自行车行。结果到了车行一看,他那辆昂贵的自行车已经到货了,车灯也到了,只差了个车铃,店员向他赌咒发誓,说是车铃明天上午一定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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