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线迷人的男人,笑起来好看,拿走自己一袋栗子壳,然后是烟。
于尽咬了咬舌尖,好像现在还可以尝到那股呛人的烟味。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几眼房间,应该是在酒店。对,昨晚那个男人送自己来的酒店。然后,然后就记不清了。但现在自己身上连袜子都没脱,显然是什么也没发生。
尽管如此,但昨晚已经算得上是他乏善可陈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最为疯狂、出格的一晚。这么一想,于尽倒觉得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有点遗憾。那个人身材好,长得也好看,虽然在床上不需要唱歌好听,但跟这样一个人的一夜情绝对刺激。昨晚台下听他唱歌的人里,于尽敢断定,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想过怎样脱掉他的衣服。
但是什么都没有,没有香艳裸体,没有醉后迷情。仔细想想,自己好像光剩下丢脸了。总之,那间酒吧,于尽不打算去第二次。
很快酒店前台打电话过来,提醒他快到退房时间了。于尽坐起身,脑袋昏昏沉沉的,喝醉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去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去,在床头柜发现了一张便签。
上面留了一个电话号码,署名只有一个“陆”字。大概是昨晚那个人留下的。
开房的钱是这位陆先生付的,于尽退完房,看着那串电话号码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点开支付宝搜索那串数字。倒真的有这个账户,姓氏也对得上。于尽往这个账号转了房费,然后随手把便签扔在了垃圾桶里。
昨晚那样的生活离他很远,他也并不准备与此有更多的关联。
于尽吃了点东西后回宿舍继续补觉。朱天宇问他昨晚去哪了,怎么没回来。他一瞬间有点难以启齿,含糊着回答然后倒头就睡。
他是一个成年人,去了酒吧。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放在宿舍其他人身上说不定还会颇有兴致地和其他人分享,但于尽就是说不出口。
因为在孙韵芳眼里,这样一件事就是可耻的。他现在都还记得小学一天放学后,孙韵芳特意带着他去学校操场,那里站着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初中生,头上花花绿绿,教导主任在亲手给他们剪头发,剪完才准回去。孙韵芳抱着他,告诫他眼前的就是不学好的坏孩子,他们不学无术、品行低下。
圆圆,你不可以学他们。
上初中的时候,邻街开了一家歌舞厅,生意火爆。孙韵芳牵着他路过的时候,眼里满是厌恶和鄙夷,她痛恨着那些在这里醉生梦死的男人女人。她告诫于尽,里面花花绿绿的灯光是会吃人的妖怪,来这里的人都不三不四。
圆圆,你不可以学他们。
不管于尽后来如何成长,拥有了多少自己独立的看法与观点,明白了孙韵芳教给他的东西里有哪些偏颇与顽固,他知道,在某些时候,他永远都被这样的教育打上烙印。
没有人能够超脱时代和教育的限制。
二十年来,他按照孙韵芳的安排与规划循规蹈矩地成长。听话,认真学习,考上好大学,或许以后还会要娶一个她认可的妻子,生小孩,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眼可望到头的人生。
他说不出苛责母亲的话。虽然这一切也许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但这并不重要。他从小就明白这一点。
于尽没有父亲,孙韵芳怕他缺乏管教,所以对他格外严厉。也因为少了父亲这一男性角色的陪伴,她担心于尽会没有男孩子气概,从小给他的教导都是坚硬的。
在他的孩童岁月里,所有柔软的记忆似乎都来自于杨峰明。
而他做过最大胆、出格的事情,除开昨晚,就是那次杨峰明牵着他进了一次网吧。
脑子里一时乱七八糟,但残留的酒精让于尽得以入睡。这一觉他睡了很久,醒来时已经是半夜。
这一觉并不轻松,他做了很多梦。
梦到他坐在酒吧里听那个男人唱歌、梦到他晚上被送回了家里,孙韵芳愤怒地斥责他不学好,去酒吧鬼混。
又梦到他抓着昨晚那个男人的胳膊不松手,说要他给他唱首歌。然后他真的开始唱了,声音令人迷醉,又逐渐像隐匿在了一层浓白的雾气中,渐渐飘远。他唱的歌很耳熟,于尽觉得自己在哪听过,听过很多遍。
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种感觉很难受,像溺水之人濒临窒息。然后杨峰明来牵住了他的手,他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跟着杨老师去他的家,因为妈妈还要很久才回家做饭。
杨老师总是笑,很温柔。他在自己的书桌前批改作业,然后说,圆圆,你自己玩,累了就去床上睡一觉。躺在他的床上,于尽看着印着小蓝蝴蝶的窗帘轻轻飘动,耳边又是那一首歌。杨老师最喜欢的那卷磁带,一道甜美典雅的女声,娓娓唱着情歌。总是这一首歌。
场景突然转换成杨峰明的葬礼,于尽站在灵堂,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宿舍已经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光亮。于尽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海水中,冰冷刺骨,无处着力,四周是令人恐慌的未知。
得知杨峰明去世的消息是在一天下课的间隙,那时候他刚开学不久,在暑假里还见了他一面。得知消息后,他告诉母亲,自己在学校很忙,回不去。
一整天还只吃了一顿,于尽感受到身体的饥饿,但一点也不渴望食物。像是灵魂与身体又被撕扯成两半。
一些不知何处产生的细索声响,在这时候又变得如针扎般刺人。他回想起梦境结束时的葬礼,心中没有害怕,只是感受到郁结沉重。躺在宿舍的床上,他忍不住想象厚实沉重的棺木。窄小、阴暗、憋闷,但身体和灵魂在此都得以歇息。
人们都怎样死亡?
从高处跌落、阻断自己的呼吸、放干流淌的鲜血……
可是,都会痛的吧。妈妈会生气吗,她会难过吧。
会有人拉我一把吗,听我说说看我的胡言乱语,阻挡一下我的脚步,告诉我死亡并不如我现在想象的这般诱惑,劝服我也好,吓唬我也行,不嫌弃我的污秽把我从冰凉的棺木里拉出来。
有人听见我吗?我叫喊不出声,我的嗓子已经连同我的身体一起坏掉。只有,只有从高处坠落,身体砸在水泥地上,会发出声响。那时候会有人听见我吗?
但没有人会看见我什么时候走到了天台,对不起,因为我总是躲在黑暗里,就像现在,现在我开门往上走一层,天台的门从不上锁,我很快就可以走到围栏边,身体重得我想下坠……
叮!猝不及防响起来的一声消息提示音打破了这一切。手机在枕边发出一束亮光,一瞬间让他感觉有点刺眼。但让他有一种从梦魇中挣脱的后怕与虚脱感。
他突然就流出眼泪,为自己的无力,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葬礼。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1000发来的消息。平时手机都是静音,应该是昨晚喝醉后乱按改了设置。
于尽重新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放在枕边,抬手擦着眼泪。
他躺了几秒,又打开手机设置成震动。
消息还在不停蹦出来。手机在他耳边时不时振动,发出嗡嗡声。
————
陆千煦的习性一般和猫头鹰一样,昼伏夜出。他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去酒吧 唱歌。今天他一觉醒来已经半夜了,打开手机一看收到了一条支付宝转账通知。
胡说趴在他枕边睡,他看完转账账号和金额转头埋在胡说的背上一阵笑,糊了一嘴毛。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别人留电话呢。他想着自己昨晚也算是照顾了他,更别说这条小鱼昨晚跟着自己跟个小迷弟似的,又是要自己笑又是要听自己唱歌。
陆千煦以为,自己留个电话,他肯定要加自己微信,再不济也会存个号码发条短信吧,谁知道一醒来只收到一条冷冰冰的转账通知。
看来是酒醒了,小鱼又变成了那条高冷小鱼。但是没关系。
陆千煦一边打开聊天框打字,一边满脑子都是昨晚于尽喝醉后的可爱样子。
他决定要放弃绿色交友模式了,不能再像小学生找呀找呀找朋友一样。他要搞对象。
第5章 痛苦和痛苦怎么可以通过比较来度量呢
陆千煦没有追过人。
这导致他现在有点焦虑。他的焦虑一般表现为话多尤其,且多为重复语句。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