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处(85)
“顾远到香港之后,立刻通过顾洋联系迟家,然后就被送去了医院。您事先吩咐我们在离港口最近的那家医院准备血袋,但顾远的出血量太大,最后还差点不够用,幸亏是挺过来了。”
阿肯顿了顿,偷眼瞥向方谨。
已近深秋季节,花园里喷泉淙淙,落叶金黄。碎金般暖洋洋的日光洒在方谨身上,他的脸却像白纸般冰冷毫无血色,仿佛被一层真空隔膜包裹着,在这风和日丽的景色中与世隔绝。
“……站柯荣那边的都有哪些人?”
阿肯想了想,根据这段时间从香港打探回来的情报,报出了几家公司和财团的名字。
这几家里倒没什么有威胁力的对手,方谨听罢点点头,说:“那个做电子业的是柯荣姻亲家,跟顾家有生意往来……待会你通知几个智囊来找我商量下,想办法压缩他们准备上市的新项目,杀了这只鸡,好歹儆一儆那帮跟柯荣站队的猴。”
阿肯点头问:“还是像上次一样……”
“不用给顾远知道。”
阿肯心中叹息,但表面立刻欠身答是。
方谨起身穿过花园,向顾家大宅走去。
因为今天在家不用出门的缘故,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羊绒衫,领口露出里面衬衣好看的白领,修身黑西装裤显得双腿尤其长;这副打扮利落清瘦,又显得他肤色雪面容年轻,甚至有点像个斯文俊美的大学生。
在花园中清扫落叶的佣人路过,都立刻让开一条路,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等他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方谨现在,几乎就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从海面上回来后,方谨带着雇佣兵回到顾家,以顾名宗受伤为名封锁了整栋大宅,同时请那位在游轮上冒充顾远、直升机上假扮顾远生父的越南人过来,将顾远生父改头换面成了跟顾名宗更为相似的模样。
随即他集齐所有安保密码、保险库钥匙,安排会见了所有顾家财团高层,以顾名宗受伤需要静养为由将权力分散下去,同时出示了有着顾名宗亲笔签名的,将自己指定为集团总公司副总的任命书。
这一切动作堪称雷厉风行,很多顾家支系都没反应过来,财团高层的权力重组就已经尘埃落定。
之后阿肯担心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但很快他发现,来自四面八方的反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甚至都没有柯家继承风波的十分之一那么动荡;似乎在顾家高层里,大部分人都能接受方谨上台掌权,充当顾名宗养伤期间的话事人的角色。
“我以前也这么管过几次事,”对此方谨这么简短地跟他解释,“只是这次时间会比较长。”
那次之后方谨问他愿不愿意结束浪荡不定的雇佣兵生活,来顾家充当他的亲信及安保;阿肯思索良久后同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个二十多岁、削瘦病弱的年轻人产生那么大的敬服。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冒着大雨从屋外走来,全身黑衣、肤色被雨水浸得透明,咣当一声把密码箱重重摔在桌上说:“一千万,帮我杀两个人。”——当时阿肯看着他,心里只觉得这是哪来的美人,就这么面无表情走到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老窝里来,不怕被人按倒轮了?
但时隔短短数月,他再站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的时候,从本能中就想对他弯下腰,毕恭毕敬、心悦诚服地称呼他一声:“老板。”
·
方谨走上台阶,穿过大宅客厅,管家正垂手站在楼梯口等着,见他过来便欠了欠身,低声道:“方副总,您预约的赵医生已经到了,正在楼上给季先生做检查……”
所谓季先生便是顾远生父,他现在浑浑噩噩的什么都忘了,只有叫他季叔或老季才有能所反应,因此知道内情的老管家便以季先生来称呼他。
方谨脚步不停,嘴里只嗯了一声,顺着楼梯上到二楼主卧。推门果然只见一个面相儒雅和蔼的医生正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和佣人道谢一边收起医疗箱,看样子是检查刚结束,而边上有个看护正一勺勺往顾远生父嘴里喂药汤。
“啊,方副总!”医生见方谨进来,立刻迎上前:“我正要想就检查结果的事跟您商量,没想到您这就……”
话音未落,突然顾父望见方谨,乖乖吞咽的动作顿时一停。
看护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突然发出凄厉的嚎叫,手舞足蹈站起来,哗啦一声撞翻了盛着药汤的端盘!
汤碗咣当落地,所有人都惊了,等反应过来便立刻冲上去安抚阻拦。两个看护一人一边才勉强架住激动挣扎的顾父,佣人又赶紧推来轮椅,几个人费半天劲才强行把顾父按倒在轮椅里;管家慌慌张张上前亲自收拾满地碎片,混乱中赵医生为难道:“方副总,您看……”
“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你们了。”方谨退出门外,态度和缓礼貌:“——您请尽管治疗,我在楼下客厅等着。”
顾父这次发病仓促猛烈,大概颇花了点时间才平静下来,完全收拾好都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赵医生在管家的带领下急匆匆下楼来到客厅,一见方谨立刻陪笑道:“不好意思,耽误久了一点,打了一针镇静剂才……”
方谨坐在扶手沙发上,放下文件道:“我明白。”
他说话不多,但每个发音都清晰简洁,带着上位者那种平静缓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也确实是明白的。
自从把顾远生父带回顾家后方谨就发现,只要在周围佣人不那么多的情况下,每次自己一出现,顾父都会情绪激动、攻击欲极强,有时还会大声嘶吼一些“别杀我”、“不许动”之类的话,有一次甚至清晰叫出了方孝和的名字。
也许是方孝和给他带来的刺激非常深,甚至多年后看到与之相似的方谨,都能勾出这么狂躁的情绪来。
赵医生不明就里,上前殷勤地和方谨握了握手:“幸会幸会,方副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今天给患者做了些基本检查,这是一些初步结论……”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检验报告来双手奉上,方谨接过来,随意看了眼那满纸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反手轻轻压在茶几玻璃上:“您说,我听着。”
赵医生也知道像方谨这样的人,绝不会像平常病人家属那样,有耐心去跟医生逐字询问分析那些专业名词。所幸他早有准备,立刻便不慌不忙道:“是这样的——我检查后发现,季先生的精神状况非常混乱,是因为被长期压抑后受到惊吓刺激,在精神初步出现问题时,又没有得到良好的疏通治疗,相反常年被人用对付狂躁症患者的束缚带绑住,因此在多方面消极作用下才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方谨眼梢微微一跳。
“对于这样的患者,一般我们都建议保守治疗。” 赵医生叹了口气,遗憾道:“尽管治愈的可能性可说是微乎其微,但如果以舒缓的方式,日积月累慢慢对患者予以正面影响,还是有希望保持不再恶化的……”
这意思就是治不好,尽量养着吧,下半辈子最好也就这样了。
方谨脸色沉郁,“还有任何能稍微恢复清醒的可能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吧,只是极其微小。”赵医生笑道:“而且那真需要长年累月的积极影响,照顾的人必须极其耐心、细致,确保不让病人受到一丝一毫的刺激,实际操作上的难度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