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15)
“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兄弟。”连向来神经有碗口粗的余沿追都能察觉到他的心重,炒河粉都不敢吃得太欢畅,“大家考试标准都不一样,你这是何苦。”
“对啊对啊。”陈哲捧着食堂特供的紫菜蛋汤又称开水加盐,宽慰姚见颀的同时也宽慰自己,“不是还有人统考后放弃走美术了么,咱们这还算……”
“不错的”三个字被陈哲和着一星半点的蛋花嚼烂在嘴巴里,因为他话里的“有人”正端着饭盘经过,并且就有那么巧地听见了他的话。
苏谐的目光笔直地越过陈哲,目标明确地投向姚见颀,比起在画室,此时的视线已经称得上平和。
姚见颀的咀嚼的动作照旧进行,不为任何突然的外力打断,哪怕他走到自己近旁,几乎不带任何敌意地问:“你们是在说我吗?”
陈哲别过脸,默默咬了一句“我去”。
“要你管?你谁啊?”余沿追踩在连体餐桌的不锈钢支架上,出于气氛被中断的不爽,没什么好耐烦地打发。
他听陈哲提过这个不速之客,这会儿对号入座并不太难。
苏谐只当全然未听到,端着饭盘的手稍微放低,连同身体,是一个沟通的姿态。
“我听说了。”他对姚见颀道,带一点同情,“很遗憾,真的。”
听到这句话的陈哲和余沿追冒出了程度相当的一头雾水,一道看向了姚见颀。
姚见颀挑花椒的耐心就跟做任何事一样,等到最后一粒也精准地夹到充作摆设的汤碗里时,他才慢棱棱地回应:“没必要。”
苏谐笑了几声,并不嫌尴尬,他直起身,走之前对陈哲说:“你们议论吧,现在我无所谓了。”
还没等他走远,余沿追和陈哲就各自撂下河粉和蛋花,撑着桌沿,各说各的但大意相同:“发生什么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姚见颀摇了摇筷子:“别听他的。”
“还有——”他不漏空隙地纠正余沿追,“我压力大不是因为成绩,是因为我奶奶住院了。”
姚奶奶住院是上周的事情。
尽管上次突发眩晕后,行止坐卧都比平常小心,但最近这阵子却头晕得频繁,睡觉起床都会,甚至不能转头。老人家不爱住院,总觉得病也是有脾气的,放着它自个儿就好了,越是较真越遭殃。姚爷爷为了让她上医院劝了三天,姚辛平还发了一通大脾气,最后姚岸和姚见颀又哄又卖乖,人才勉勉强强出了村。
姚爷爷一直在,于绾和姚辛平也会轮流来守,每天放学姚见颀会坐地铁,趴在奶奶的床边写一张文综卷子,然后被姚奶奶催着回家。
这周末姚岸也回来了,他一来病房里就是单口相声,最后被姚爷爷以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给轰了出去。
“今天还是卧床休息,不怎么晕了。”
等医院电梯的时候,姚岸逐条地和姚见颀交待今天的陪床点滴,“打了颈硬外膜封闭,现在就是保守治疗。”
“手术呢?”姚见颀偏头朝他,偶尔瞥一眼跳动的楼层数字。
“现在还不一定。”姚岸回答,“明天照了CT再看。”
“叮”的一声,单侧门开了,旷长的电梯里有一个阿姨推着轮椅,上面笔挺地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风貌矍铄,嘴唇不动却有中气十足:“进!”
姚岸和姚见颀皆稍一愣,才犹犹豫豫地踏脚进门。
进去后,俩人统一地往旁一列,门阖上后才迟迟顿顿地觉得喜感。
电梯里无端端有了种气场,俩人拼命捺着笑意,互相捏手心。
抵达第一层的时候,老人又一拍扶手,声音从喉咙里滚着:“出!”
姚见颀和姚岸不敢冒进,等人先走了后才踩影子出去,到了住院楼外,总算放肆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姚岸抹着眼泪花,就是停不下来,“我们就跟俩小弟一样,操。”
姚见颀扶着他的肩才没滑到地上,胃疼得不行,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感、感觉……进错了地方。”
俩人笑没个够,医生病人和家属都纷纷侧眼,怀疑隔壁某院跑出了两个奇怪病例。
“好了好了。”姚岸咳嗽着,拽起姚见颀的手臂,往自己身上一扛,“别丢人现眼了。”
姚见颀任他带着,一点点平复着笑也赚回力气,在来苏水的味道中把头偏倚在姚岸左肩。
“书包我给你背吧?”姚岸拍了拍他很有斤两的鼓囊书包。
“嗯——”尾调上走,是不要的意思。
“太累了啊,回家还有好一会儿呢。”姚岸不饶地轻拽包两侧的网袋,“公交站有些远,要不打车回家?”
“就这么走嘛。”姚见颀擅长在适当的时候把语气放得亲侬,比硬声要求见效得多,“你说说话,我闭着眼睛。”
姚岸对这种独门的休息方式抱疑,但不妨碍他肩上的人把额头往内侧窝了窝,手搭在他腰侧,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口袋里,说:“我什么都看不见啦。”
然后把自己全交给他。
姚岸低了头,是叹更是笑,只好笼着他的手,绕开鹅卵石的舌苔,边走边道:“刚才说到哪了?”
姚见颀冒出一哧:“小弟。”
“不是那个!”姚岸生怕方才笑剧重演,捏了他一把,自己答自己,“我继续给你报告得了。”
他又流水账似的讲这一天,巨细靡遗地复述,包括他晃悠的时候给一位老奶奶办电子挂号,期间姚见颀并不回应,要不是两条腿仍动着,姚岸真以为他睡着。
医院很大,里头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离合悲欢,无暇去关顾他们过于贴近的贴近,更何况他们那么安静。
“抬脚,上天桥了。”离第一级台阶还差一步的时候,姚岸提醒道。
而姚见颀毫不磕绊地与他同步踏上去,流利得让姚岸怀疑他是否偷窥。
他侧过去望姚见颀,望他的睫毛好像沉栖的雀尾,在等待一个不经意的降临。
于是姚岸一个不防,没看脚下,带着姚见颀齐齐摔在了热闹的天桥上。
后来的许多年,这一夜和其余有他的夜晚一样,被姚岸在每个沤热的梦里反复默诵。
插曲,絮语,步行,树虫喓喓,远春蓬蓬,厚重的云层反烁着车辆的远光,数片光影在夜幕上逐来逐去,像不明飞行物在经经停停,甚至那不致命的一跤。
他终于从每一个细节中得以确证,是的,他们曾经如此幸福。
幸福得一无所知。
第123章 失措
校考成绩陆续公布,各人欢喜各人愁,愁的掖在被窝里,继续朝着文化分搏,不让人知道;喜的也不张扬,但逢问到了,正面回答一两句,也不算炫耀。
陈哲采取的广撒网的策略奏效了,报了6所,拿到了1张合格证,名次都不错。他按理应松掉几口气,甚至兴冲冲的,直到问了姚见颀,才有如晴天霹雳。
“一张。”姚见颀说完,报出相应的学校名字。
“没弄错吗?”
陈哲再次确认,但姚见颀一如既往的神情告诉他,没有了,就是这一所,并且都不是他把历年考卷翻烂,从初中就开始拟定的目标院校。
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
“有证就行了。”姚见颀安慰比自己还愁苦着脸的陈哲,肘弯撑在桌上,摁压自己磨痛的颈椎。
“是不是学校统计出问题了啊。”陈哲还是不平。
“好好学习吧你。”姚见颀把地图册捱给他,阻掉他没休的心疑。
哪怕是下课时间也沉寂的教室氛围,姚见颀推开一线窗,用早春的汁冷兑换振作和清醒。
零散或结伴地来去几丛人影后,有个人停在窗边,驻了驻。
姚见颀抬起眼皮,看到了刘妙冰。
是头发披阅在两肩,用歉意和谢意的眼光朝着他,拿到了专业第一的刘妙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