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大少(12)
“九爷!”赵九爷正赏得起劲呢,沈惜言突然回过头来,与九爷火热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九爷也不尴尬,把嘴里的烟夹回两指间,挑眉问:“怎么了?”
晚霞里,沈惜言眉眼弯弯道:“谢谢你。”
赵万钧猛地从肺管子里呛出一声咳嗽,他以往总嫌那些情情爱爱的诗词矫揉造作,而此时此刻,他却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
沈惜言这一笑,九爷心里好像有什么万年不化的东西化了,直接化成软乎乎的一片,只觉得眼前都敞亮了起来,夕照之下,北平城绵延百里的美景尽失颜色。
赵万钧大步上前,一把揽住沈惜言的肩头许诺道:“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别处地界我不敢打包票,但只要你在这四九城一天,我就能护你一天,决不食言。”
沈惜言望着赵万钧深邃却暗流涌动的双眼,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他心说自己果然没找错人,这九爷可真是个热心肠的,即便个人情感上有些瑕疵,也难掩其半分光华,有道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可他此时却还不知,这样的承诺,九爷只对他一人许过。
赵万钧压根不清楚沈惜言心里那些千回百转的小心思,更不知自个儿的高大形象是怎么在沈惜言心中崩塌又重建的,他不动声色地握着沈惜言肩头,面上却还要装得坦坦荡荡。
“对了,你这箱子里头究竟装的什么稀罕玩意?”赵万钧老早就想问了,沈惜言这么有钱,怕是要什么稀世珍宝才值得他如此心急。
“里面是我奶奶交于我的珍珠翡翠项链,要给未来夫人的。”沈惜言说完,双颊飘起绯红。
赵万钧握着沈惜言肩头的大手一僵,原本兴意高昂的脸色霎时变得不大好看起来,他沉声问:“你要娶媳妇儿了?”
“没。”
“那你有喜欢的人了?”
“也没。”
沈惜言眼神澄澈,不似说假,赵九爷松了口气,还好都没,不然这么个宝贝似的人,他绝不甘心、也绝不允许被人捷足先登。
沈惜言左肩抵着赵万钧胸口心想,这九爷果真不见外,第一回 见面叫他别生分,第二回见面就开始向他打听这种个人隐私了。
他平生还是第一次遇见九爷这样的人。
第9章
保卫厅门口没有黄包车敢停,夕阳下,沈惜言站在街口踮脚张望了半天,鼻尖都起了汗珠。
赵万钧也没走,靠在车门前看沈惜言寻车,看他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寻到他这儿来。
可沈惜言毕竟不是个厚脸皮的,九爷帮了他这么多,他哪里还好意思腆着脸叫九爷送自己回去?
见方才还当众使唤他的小家伙这会儿又不愿求自己办事了,赵九爷摇头笑着抽完最后一口烟,掐了烟头冲沈惜言道:“上车,我送你回严公馆。”
沈惜言一回头,瞧见赵万钧在树荫下冲他招手,那点犹犹豫豫的心理负担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他心想:反正是九爷主动要送我的。
上车前,沈惜言问赵万钧:“说起来,你昨天不是要见厅长吗?怎么没一会儿就走了呢?”
“使馆那边临时出了点事,不然哪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沈惜言担忧地问:“要打仗了?”
赵万钧笑笑:“放宽心,跟打仗不相关。你回国的正好,这两年太平多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国外回来的?你调查我了?”
“是你写在登记册上的。”
赵万钧说得面不改色,沈惜言想了想,却还是觉得不对,他登记的时候明明没让九爷瞧见内容,莫不是九爷后来又专门问保卫厅要了他的资料看?
沈惜言思索着上了车,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谢礼,他忙把怀里备好的银钱和手上的武昌鱼一同送到赵万钧面前:“九爷请笑纳,这武昌鱼是我师母亲手腌的,口味一绝。不过九爷帮了我两次,这点小东西实在寒酸了些,等我这几日安定下来,再携大礼登门拜谢。”
赵万钧接过装鱼的袋子打开看了一眼,“嗯”了一声道:“这鱼看着美味,我收下了。”
赵万钧说着把鱼放好,发动车子。
沈惜言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了大半,兀自捧着一袋沉甸甸的大洋,暗道糟糕。
九爷肯定是嫌钱太少了,他记得以往他父亲送礼都是一箱一箱金条送的,送一袋银元实在太过寒碜。
这一寻思,沈惜言脸都臊红了,他堂堂沈家大少爷,还从未在钱财方面丢人过。
沈惜言忍着羞愧道:“我爸在北平有一笔财产,我还没来得及去取,囊中羞涩,还请九爷别嫌弃,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看着沈惜言两汪诚挚的眼和一片粉红的耳尖,赵万钧哭笑不得,心道:小东西,花多少钱都不够请动爷的,放眼整个北平,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怪罪我、使唤我、打发我的,也只有你了。
他暗地勾勾唇角,面上故作不悦道:“用钱就想打发,你倒是把我当成保卫厅那帮杂碎了。”
“不是不是,我绝对没那个意思!”沈惜言连忙摆手,又小声说,“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呀……”
虽是句嘟囔,但赵万钧却一字不落地听清了,他心中就像被小猫爪挠了一下,又像被人浇了一勺槐花蜜。
见九爷打着方向盘不说话,也彻底不看自己了,沈惜言悄悄捏紧钱袋子望向前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只怕人家会嫌钱少,哪里想得到九爷会这样以为。
过了好一会儿,沈惜言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你生气啦?”
赵万钧还打算一直这么故意绷着呢,连沈惜言偷瞄他好几眼他都忍了,谁成想对方一句小心翼翼的询问就让他彻底绷不住了。
赵万钧看了眼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沈惜言,哑然笑道:“逗你玩呢,这钱你自个儿留着,日后请我吃几顿饭就行了。”
见赵万钧没有生气,沈惜言猛地点点头:“这样也好。”
车子一路驶过熙攘的街,窗外的热闹向后疾驰,叫人应接不暇。
树荫下的露天茶馆、隐于人海的楼阁牌坊,路边吞剑的、唱戏的、遛马戏的、变魔术的。仔细一瞧,那生意火爆的茶楼、牛羊肉店、老酒馆中还藏着一间典雅的咖啡馆,西装裁缝拿着皮尺站在一堆长衫布鞋铺子里,小贩高声叫卖、剃头匠的钢叉碰撞、泼辣的女人在街头训骂男人,吟游的高鼻子牧师穿梭其中沿街唱诗……浓郁的本土风情渗透入每一寸空气,无论贫富雅俗都体现得淋漓尽致,除此之外还点缀了星点西洋文化,这样的结合看上去不仅毫无突兀之感,反倒浑然天成,兼容并包。
沈惜言惬意地趴在车窗上,傍晚的熏风吹眯了他的眼,面前闪过的每一样都让他新奇不已,这独树一帜的拥挤热闹,不同于他曾见过的上海滩十里洋场,更是他在金陵和美国都不曾感受过的。
自从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他就一直没消停过,现在终于可以踏踏实实欣赏这皇城根下的市井繁荣了,然而刚拐过一个弯,他就眼尖地看到一个男的从身旁瞎老头的褂子里顺了一个钱袋出来。
他瞪圆了眼大喊:“九爷快看,有小偷!”
赵万钧顺着沈惜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小偷已然掂着钱袋扬长而去,其实他早就看见了。
在这看似平和繁华的城里,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不平事发生,倘若每件都插手,岂不是比保卫员还忙?何况抓人破案本该是保卫厅的活计,除非厅长拉下老脸亲自三顾茅庐,否则他绝不代劳,省得那些拿公粮的二五眼净吃干饭。
但今天不一样,有个他在意的小家伙跟他旁边坐着,满脸逮到贼的兴奋得意,眼下他就是想不管都不行了,万一打击到小少爷的兴致岂不是罪过?
赵万钧将车拐到路边停稳,对沈惜言道:“你跟车里呆着别动。”
沈惜言向来是个不安分的,赵万钧前脚刚下车,他后脚就兴奋地跟着下去了,毕竟这贼是他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