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脉(2)
中间休息的时间林暮实在热的有些受不了,一个人坐到了外面操场的树荫底下,他终于能翘起腿,松懈那么一会儿。
可就是那么一会儿,就又有不识趣的过来了。
林暮不怎么情愿地并拢了脚,他歪过头,树荫斑驳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脸上,眯着眼看向来人。
“你好。”搭讪的男生很高,看着就比林暮强壮不少,有些黑,五官却很好看,他的手语磕磕绊绊的,明显刚学没多久,属于初学者边比划边说的那种,“你热不热?”
林暮简短地比了个“还行”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懂,他打量了一番男生,确定不是智残也没有明显的外在缺陷,有些不明白对方搭话的意图。
“我叫陆戎。”男生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比划自己的名字,他笨拙的做了小指、食指和拇指竖起,另外两指扣入掌心,放在太阳穴边的动作,轻轻地晃了晃。
林暮有些想笑,他做了同样的动作,打着手语道:“这是‘鹿’的意思,是动物。”
陆戎看懂了,他似乎有些尴尬,干巴巴站在旁边,过了一会儿,又做了一遍同样的手语:“你热不热?”
林暮看着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伸出手,五指摆了摆手,贴住额头轻碰了两下。
“我现在不热了。”他说。
第二章 朝暮(二)
陆戎其实看上去不太像会主动搭讪的人,两人交流那么几句也都没话说了,林暮现在的人设是聋哑美少女,突然说话大概率会把人吓死,他后来算是想明白了,陆戎也许看他算得上是同龄人,才来试试能不能说上几句话,但真说上了吧,又因为自己太过于“高岭之花”,于是很难继续再坚持下去。
两人一起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林暮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他刚站起身,陆戎就跟着站了起来。
“我去买冷饮。”林暮比划着手语,“你要一起吗?”
陆戎点了点头。
林暮带着他去社区的小卖部,老板娘就坐在冷藏柜旁边嗑着瓜子。
“阿姨。”陆戎喊人,“两个和路雪。”
老板娘帮他们拿了两个,和陆戎讲话:“你奶奶呢?”
陆戎:“在里面上课。”
老板娘:“你不看着可以啊?”
陆戎点了下头:“一会儿没事。”
老板娘居然也会点手语,朝着林暮比划:“小姑娘好像长高了嘛。”
林暮只好谦虚地摆了摆手。
他和陆戎一块儿吃着和路雪往回走,想到刚才老板娘的话,林暮忍不住打手语问他:“你陪你奶奶来的吗?”
“她生病了。”陆戎比划完,想了想,撕下和路雪的外包装,从口袋里拿出笔在上头写了行字,递给林暮看。
“阿尔兹海默症。”
像是怕林暮看不懂一样,陆戎又在旁边补了一句:“老年痴呆。”
林暮抬头看了陆戎一眼,男生有些腼腆,不怎么笑,眼睫很长,真的有点像鹿的眼睛。
“累吗?”林暮敲了敲臂弯,画了个问号。
陆戎看懂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累的。”
和路雪没吃完之前不能回教室,于是他们两又坐回了操场的树荫底下。
有了冷饮的包装纸后交流起来就好多了,林暮发现陆戎其实看得懂很多手语,只是不怎么会比划,碰到做不来的就写给他看。
“你一个人照顾奶奶吗?”为了让陆戎理解明白,林暮的手语打的并不快。
陆戎写字的时候会轻声嘀咕:“我爸妈很早就不在了,所以就我照顾奶奶。”
林暮又问:“上学怎么办?”
陆戎写道:“带着奶奶上学。”他比了个简单的手语,“我考上了新的高中,上高一。”
东区这边学区挺复杂,不少学生都会选择初中直升的本部高中,陆戎这情况,傻子都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要随时带着一个阿兹海默症的病人,附近也就坤乾一中能满足这个条件。
“你以后就是我学弟了。”林暮笑眯眯地比划。
陆戎看他笑了,脸红起来,他揩了把额头上的汗,在纸上慢慢写道:“我知道,我在报纸上读过你的文章。”
林暮半张着嘴,才想起来林朝考定级赛时是本市女子组最小的年纪,因为身份特殊,成绩亮眼,的确上了回报纸。
“你下棋特别厉害。”陆戎继续在纸上写着,“一点都不像个残”他写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慌张得,用力地划掉了“残”这个字,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看了林暮一眼。
林暮有些笑不出来,他突然好像就明白了林朝为什么不愿意来这儿,或者说,林朝可能跟任何人相处,都不能当个只是“看起来”正常的普通的人。
“你以前从来不理人。”陆戎小心翼翼地写着,“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来的。”
林暮只好比划手指:“我这不是来了嘛。”他看着陆戎,用手语问道,“你平时带着你奶奶,方便吗?”
陆戎:“刚开始不怎么方便,后来就习惯了,没办法的,到哪儿都要有人看着。”
林暮做了个“打人”的姿势:“有人会欺负你吗?”
陆戎没说话,他握着拳,轻轻捶了两下自己胸口。
林暮又笑了。
陆戎指了指他:“有人欺负你吗?”
林暮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一时有些愣神,他斟酌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没人欺负,肯定是不可能的,小学时候也许还好,老师看得严厉,同学单纯简单,真闹起来可以找老师告状,可初中开始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氏姐弟外表长得都是文文弱弱的乖孩子模样,特别初中男孩子发育晚,林暮那会儿都没林朝身高拔群,更多时候反而是姐姐照顾着弟弟。
最先发现有问题的,是林朝的课本总是会缺几页,等林暮真正注意到时,姐姐的英文课本已经少了有一半。
林朝什么也不说,比手语说自己撕的,林暮不信。
“我看见孙海中午在你课桌边上了。”林暮比手语的动作很大,他脸涨得通红,“是不是他干的?!”
林朝皱着眉,轻轻动着手指:“不是。”
林暮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我去问他。”
林朝拉着不让他走,迅速的比着手语:“你能问什么?问出来又怎么样?和他打架吗?”
林暮咬着牙,他抬起手背擦过脸,转头时眼眶都是红的,有些恨地道:“我打不过就和他拼命,看他再敢欺负你!”
林朝楞了一下,她忍不住笑起来,却又似乎觉得弟弟可爱的很,心下轻轻点点的酸涩,滋味并不好受。
“姐姐没事的。”林朝朝着林暮比划,“不去理他就行了。”
这句“不去理他”大概只坚持了半天,初中还有晚自习,林朝去完棋院回来接林暮时,教室里已经鸡飞狗跳了大半节课,她那看着文瘦矮小的弟弟正骑在孙海身上,用英语书用力抽着对方的脑袋。
因为背对着人的关系,林朝“看”不到弟弟的唇语在讲什么,只能模糊读出来孙海的一些嚷嚷。
什么“娘娘腔”“你姐哑巴”“别打了”“我错了”“不敢了”之类断断续续的词语口型。
他说“你姐哑巴”的时候,林暮明显下手的时候特别狠,书页都抽花了的那种,周围有同学去拉他,似乎说了一句类似“你姐姐来了”的话,林暮猛地回头,眼中烧着的火正熊熊,脸上也添了不少伤口,模样狼狈地看着林朝。
姐弟两无声对视了一会儿,林暮有些气虚,慢吞吞地从孙海身上下来,底下的霸王还在哭,林朝的目光从弟弟身上移开,走到了孙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她抬起手,微微昂着下巴,比划手语的姿势优雅且张狂:“欺负我可以,但不能打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