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存在的世界(116)
顾朝明自知自己脾气暴躁,邻居们也没有任何错,可他还是忍不住脾气,他知道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像顾涛。
他逃走了,逃离那块令人无法呼吸的土地。
夜风微凉,他只穿一件黑色的短袖、一双拖鞋在小区里溜达。
溜达到手脚冰冷、邻居们都散去的时候,顾朝明才踏上楼梯,依旧是他下楼时迎接他的灯光,一层一层亮起又一层一层暗下。
楼道安静,顾涛的捶锁声也抛出夜色,只有他上楼的声音。
铁锤无情,脆弱的门锁不堪暴力已经被锤烂,顾朝明掩上无法上锁的门,顾涛在客厅沙发上睡地四仰八叉。
顾朝明双手穿过顾涛腋下,把不省人事的顾涛拖回房间,盖上被子,关上门,又找件重物堵住大门,看着捶坏的门锁叹气。
黑夜出走,夜晚的闹剧停歇,闹剧留下的后遗症并没有拖延。
第二天顾朝明吼人的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满整个小区,给小区里的人充当饭后闲谈。
“和他爸一样有病。”
这句话不知从谁口中传出,通过各种途径传入顾朝明的耳朵。岑西立不去理会的态度,顾朝明很好地学会。
听不听那些流言蜚语世界还是一样地转。
修门锁顾朝明没有花钱,顾涛又不知道抽哪门子疯自己请人把门锁给换了。
顾朝明回到家,顾涛还在研究着新锁,抛给他一把新钥匙。
顾朝明没有看到换锁的过程,只依稀记得放学回家上楼时身边走过一个看起来像是修锁的人,只是一个路人,顾朝明没有在意。
那天匆匆而过,时隔一年,开锁师傅换掉一年前自己安上的新锁。
换好锁,师傅给顾朝明两把钥匙,顾朝明付完钱,关上门,这才进了屋。
依旧的摆设,丝毫没动过的痕迹,只有茶几上他早上压着的一百块钱消失不见。
关上新换的门锁,顾朝明犹豫之下还是给顾涛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把锁给换了,免得顾涛又发疯。
到达与曲盈逸约定好的餐厅时还早,这家餐厅顾朝明一点也不熟悉,只来过一次,还是他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曲盈逸突然回家带他来的。
他当时高兴得跟个傻子似的坐在椅子上,毕竟那是自己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
再次坐在这家餐厅里,曲盈逸迟到了。
时间一分一秒消逝,时间的指针移动一小格,期待与失落如小时候玩的石头剪刀布下楼梯。
指针转动一格失落就下一个阶梯,失落太会玩石头剪刀布,总是赢,一步一步走向胜利,而期待还站在游戏最开始的地方。
不是期望在后退,而是失望在累积。
曲盈逸定的位置在窗边,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可以很好地俯瞰周围的风景,看着窗外风景发呆的时候,曲盈逸打来电话说快到了,路上堵车。
挂断电话,顾朝明打开相机对着透明的玻璃窗拍下几张江景,发在吉祥三宝的群里,苏炳没评价照片,倒是发来一个链接,从链接的名字可以看出是一个电影花絮。
顾朝明点进去看,是一个喜剧片,花絮看起来还挺吸引人。
苏炳说:“我们一起去看这个电影吧。”
“什么时候?”顾朝明问。
苏炳:“还没定档,他们说大年初一。”
“行,出了就告诉我。”顾朝明爽快答应。
约定好看电影,顾朝明点击返回键,打算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电影。
页面变化,顾朝明切换软件的手指顿然停住。
“林小组长”的备注跃入眼帘。
方方正正的默认字体,坚硬墨黑的笔划,每一个字似乎都默认得没有感情。坚硬的四个字拼凑在一起,在顾朝明眼前拼凑出眼角通红的林见樊模样。
只是看到他的名字,想及他昨晚的哽咽,从压抑到放肆的哭声,已过了一个夜晚,内心仿佛还是被他的哽咽波及,隐隐地心疼。
他太低估林见樊的杀伤力,如在风雪中奔波许久的归人,沾了一身寒冻,以为自己扛过这场风雪以后便不会再怕寒冬。第二天清晨醒来,一打开门还是措不及防地被清晨的冷雾冻了个哆嗦。
每个人对于感情的认识程度不同,顾朝明太笨,笨拙如他,对一个人的在乎也只是表现在不想看到他伤心,只想看他灿烂笑着的模样。
对母亲是这样,对林见樊亦是这样。
只要他笑了便是欢喜,他嘴角弯下便是满满的心疼,更何况昨晚林见樊的哭声靠他耳朵靠得那么近,每一声哭泣都穿透耳膜,直接撞击心脏。
少年人的朦胧,少年人的笨拙,同样少年人只需要知道对方也许是想和你一起吃饭便可以一下高兴得扫除所有阴云,蹦跶起来去洗澡。
一切都是懵懂的看不透自己的少年人,一切都是笨拙的顾朝明。
笨拙的顾朝明手指在林小组长那一栏停留,手指与屏幕亲吻,页面快速变换,聊天界面开启。
划拉几下昨天的聊天记录,顾朝明抿嘴笑了笑,点开自己刚拍几张的照片,翻翻寻寻,准备挑选一张最好看的发给林见樊。
消息发送,等人的顾朝明再一次抬头。
没有再积一层的失落。
“朝明。”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还未抬头,曲盈逸离他还有几张桌子的距离,顾朝明就已经知道走来的是自己的母亲。
不过这次他没有往常确信的坚定,他陡然生出一丝犹豫来,他想确认尽管与母亲分离,他还是没有丧失作为儿子特有的这份能力。他还是能从脚步、能从感觉判断来人是曲盈逸,他想确认曲盈逸还是那个他记忆中的母亲。
这所有的不坚定,所有的动摇来自于曲盈逸脚步声中夹杂的另一阵脚步声。
陌生的脚步声。
踩踏在光洁的地板上没有成年人的沉稳。
曲盈逸和以前一样亲切唤他,脸上是看到自己儿子的笑容与自己迟到让他等待的抱歉。
顾朝明微微笑着回应,这不是他想象的见面方式。
他十七岁,一米八五的个子,不矮,也不是能对着母亲像小孩一样撒娇的年纪,但对母爱的渴望并不是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少的,这两者并不挂钩。他也想像别的孩子一样看到许久未见的母亲跑上去给她一个拥抱,或者走上去帮她拿东西,挽着他的手,和她聊最近发生的事。
这都是美好的设想,可真当看到母亲的那一刻,顾朝明的腿突然有了自己的主见。它不想动,如灌入千斤铁水,任顾朝明怎么驱使也不听使唤。
顾朝明提不动自己的腿,连笑容都几乎有点尴尬不自然,内心的期待迸裂开一条缝,刚刚所有等待时间里聚集的失落从那条迸裂开来的缝里涌出,在心上横流。
曲盈逸走过来后没有坐下,而是先拉开旁边的椅子将陌生脚步的发出者抱上椅子,弯腰轻声嘱咐她别乱动,而后才自己拉开椅子坐下。
“等了很久吧?”曲盈逸坐下后笑着问顾朝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语气,眉眼弯成顾朝明记忆里的弧度。
移动椅子的时候顾朝明看到她食指上的钻戒,那是顾涛不曾给她的东西,也是她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标志。
曲盈逸将原本的“在路上堵了一会,我不会开车,家里没人,所以打车耽误了时间”压缩成“在路上堵了一会,我不会开车,打车来的”。
去掉那些敏感的词汇。
她太愧疚,愧疚于没有带顾朝明离开,愧疚到刚见面说起话来就小心翼翼。
对面的顾朝明还未统领好自己的四肢,他带笑点头:“没事。”
视线从曲盈逸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滑向她身旁的座位上。
那个陌生脚步的拥有者,那个让他四肢失灵、内心期望迸裂的小姑娘。
曲盈逸随着顾朝明的视线看向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她抬手摸摸小姑娘的头,转头笑着对顾朝明说:“这是圆圆,你应该知道吧,上次打电话的圆圆。”
“家里没人,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家里,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家,一个曲盈逸小心翼翼拼命想避开却又无法避开的词汇。说出家这个字的时候,曲盈逸如同犯了错心虚的孩子,眼神不被人发觉地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