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命名法(28)
作者:芥末君
时间:2020-06-04 09:30:38
标签:脑洞
——不是说他后悔还是怎么的,实际上,丹尼认为那一个多月是他目前为止还不太长的人生里最慵懒的一段假日时光。但由此引出的问题是现在,他的伤痊愈了,连疤痕都在逐渐淡去。丹尼遭受过暴力的证据已经消失了大半。而唯一能证明此事的证人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医生。
丹尼的律师朋友是这么说的:要么有证据,要么有钱。丹尼有钱的话,还可以争取一下。没钱的话就没戏了。诉讼可以继续,但几乎赢不了。最好的结果是双方和解,对方赔一笔钱。
丹尼当然没钱。有钱的话又怎么会干这行呢?但仅仅是赔钱的话,丹尼也不能服气。赔钱是自然的,但他更想让对方关进笼子里。相较而言,他甚至可以不要赔偿款。他永远记得自己尖叫着让对方停下不准用鞭子,而对方若无其事地又落下一鞭,并指责他应该认真扮演猫咪,不可以开口说话。
丹尼知道这行这业里的变态主顾很多,他的朋友也遇上过。他管不了这个破烂的世界,但他执着对自己置身的这一隅要求公平与守信,要求正义。丹尼要确保自己安全,同时把对方送进监狱。
丹尼把整件事粗略地向医生解释了一遍。丹尼不确定以他的日语水平,讲明白了多少,而以医生的认知失常,又听懂了多少。总之,他们双方都努力过了。
“我需要证据,”丹尼说,“我受伤的证据,最好能有我被你捡到的时间和当时的情况。照片也行——可是你没有拍照的习惯,对吧。”
丹尼拿医生的手机自拍时注意过,医生的手机相册基本上是空的。据他观察,医生也没有相机之类的设备。
不出意料,医生摇了摇头:“是没有拍照……”他稍顿片刻,看起来有些尴尬,“但是有录像。”
丹尼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立即兴奋起来:“录像?那更好了!”这简直是峰回路转。录像的说服力和冲击力比一张照片强多了。他追问道:“是什么时候录下来的?我昏迷那段时间吗?视频时长有多长?够清晰吗?”
医生看起来更尴尬了:“呃,从你到我家开始……是防盗监控录像。爷爷安装在大门正上方的装饰物,布谷鸟样子的,记得吗?那对布谷鸟其实是两个摄像头。一个向外,一个向内。向内那个本来是用来拍鹦鹉的,后来一直没拆,这些天也拍到了你……画质很清晰,可以看清伤口形态。至于时长……”
医生停顿片刻,表情显得颇为愧疚:“时长大概,有两个多月吧。”
丹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从那时到现在,将近三个月的录像,都在……”医生的声音更低了。
丹尼呆立当场。他的脑子里,天使和恶魔正在鏖战。一方面丹尼想冲上去拥抱医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有力证据;另外一方面,他只想把医生搡到墙上揍一顿。
“你就这样偷拍我的生活起居,快三个月?!”丹尼咬牙切齿地问道。
医生轻咳一声,辩解道:“猫也要讲隐私权的吗?”
哦?猫的隐私权?丹尼气极反笑。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医生,后者尴尬地低下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很好。丹尼想。他早该想到的。不会再拖延了。就是今天,他要好好教育医生,让他看清社会、命运与现实。他要教医生如何不通过偷拍镜头而看见丹尼,如何不通过那层猫与人的滤镜去看见真实。
第21章
久世和丹尼对面而坐。是非常正式的坐法:起居室的矮几被搬了过来,摆放在两人之间。每人面前有一只盛装着清茶的玻璃杯。久世在丹尼的要求下跽坐在软垫上,而丹尼,在学习跽坐五分钟后终于选择了放弃,盘腿正坐在久世对面。
“你知道,我本来不打算急于谈这件事的。”丹尼严肃道,他为这段长句打了很长时间的腹稿,“我想多给你一些时间,我想让我们过得开心。但偷拍这件事让我知道,即使时至今日,有些误解不说清楚,我还是可能会在你一无所知的时候就记恨你。我不想莫名其妙地讨厌你。我们得说清楚。”
提到偷拍,久世有些心虚,但他显然没听懂丹尼话里别的部分。他微皱着眉,不知所云地看向丹尼,仅仅是因为丹尼难得如此认真准备长篇大论而出于尊重保持安静。
“你一直称呼我为‘猫’,所以在我心里,我一直针锋相对称你为‘医生’。但我当然知道你的真名。为了这场正式的谈话,我将称呼你的名字,久世。”丹尼宣布道。
“呃……好的?”久世表情仍然是茫然的。他看向丹尼的眼神跟丹尼每次提起“人”与“猫”的话题时一样,显然他觉得丹尼又要老话重提。
然而这次是不同的。
丹尼沉心静气,整理思路,酝酿说辞。这段短暂的沉默使久世有些不安,他打岔道,“你把视频给你的律师朋友了吗?卫星网络的网速比较慢,我们可以先——”
“那不重要。”丹尼说,随即自己改口,“那当然很重要,但不着急,我得先和你谈谈。”
“那,你谈?”久世的语气不太确定,“你想谈什么?”
“我想谈三年前的事。”丹尼说,他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那时候,你是不是遭到了歧视与恶意。”
空气骤然沉默。那种变化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突然间,丹尼看不到久世的表情随他们的交谈而变化,看不见那胸膛随着心跳细微地起伏。一切来自久世的反馈都停止了,他仅仅能看到阳光下浮游的微尘。丹尼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他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将视线集中在久世的面容上。
“三年半前,就是大瘟疫期间。”丹尼停顿了片刻,他想起久世说爷爷是因为肺癌而去世的。那跟瘟疫没有直接的关系,而又有无法分割的间接联系——那段时间,哪一场死亡是与时局无关的呢?慢性病人因为没有床位、医护与药物而在入院前离世。暴力案件没有充足警力执法干预。甚至有一湖观赏性饲养的水鸟因为失去管理员的投食而饿死在那个寂静的春天。
丹尼略去这一点,继续道,“那时候,美国气氛对亚裔相当不友好——暴力事件时有发生,还有大规模的抗议活动……”
是真的暴力,也是真的大规模,才令丝毫不关心时事的丹尼也有所耳闻,一直记到了今天。那一年,好像所有人都失去了工作,也同时失去了快乐与希望,所见处处是债务与倒闭、是空荡的街区与挂牌售卖的房屋,是无处藏身的憎恨。
久世没有说话。他凝视着丹尼,似乎在静待后文。于是丹尼开始讲述他的猜测。
“我想,因为跟爷爷关系亲近,你原先对美国的印象应该是很好的。但你遇到的一切……”丹尼哽了一下。之前他为了久世而搜索那一年的旧闻时,时常为发生的事件感到羞耻,“那些并不美好——它们糟透了。我很抱歉。”
丹尼望向久世,试图用语言传达他的情绪,然而久世只是微微地摇头,那副样子仿佛在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丹尼做不了任何事,甚至那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他是久世眼里的“猫”,是金发蓝眼的漂亮白人,高加索的血统标志熠熠发光,丹尼是想不到这些的。
当然,有人能想到这些。是身在局中的亚裔自己。绝少参与政治活动的亚裔也在那时候展开了自救行动,以州以城市为单位结社,抗议歧视,提供法律援助。但医生依旧是孤立无援的。
丹尼凝视着久世。他接下来要讲的话相当残忍,他痛恨自己的铁石心肠。但他必须继续。半途而废没有任何意义。他已经刺中了久世的旧伤疤,绝不能让它白白流血。丹尼必须把这件事坚持到底。
“爱达荷的亚裔人口很少,又是顽固的深红州。这个小镇附近,我想大概也没有什么能给予帮助的组织。甚至你那时刚刚来到这里,忙于照顾已经入院的爷爷……”丹尼抿了抿嘴唇,“你也许根本就没有当地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你在镇上受到了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