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36)
馆内又没什么耳熟能详的世界名画,姜诺对艺术的涉略胜少,对周遭声音的敏锐大过于画作本身,走了大半个小时都没在任何画作前驻足,直到进入一个冷绿色背景的小房间,没有靠背的真皮沙发前只挂着一幅描绘死人的画。
姜诺不是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并不具备冒险精神,本能反应是从那个房间退出来。深绿色的丝绒帘布外,普通展厅的光线白亮柔和,与帘布内的阴森基调形成鲜明对比,反而让人好奇心作祟,想再进去看一看。
姜诺便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布后他有心理准备,坐在皮沙发上观察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他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感受到一股无法言状的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凑近观赏。
那是一具面部表情痛苦的尸体,眼睛黯淡无神地半睁,骨头和肋条清晰分明,四肢都带有被刺透的伤痕。作品的名牌挂在脚的那一侧,只有法文,姜诺正要掏手机翻译,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用英语对他说道:“这幅画名叫《墓中的基督尸体》。”
姜诺自然吓了一跳,侧身的同时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录音机。那男子露出抱歉的笑同他道歉,在他说“没关系”之前并未靠近,绅士又礼貌。
“亚洲人?”男人友好地问道。他是个五官和身材都非常典型的西方人,身上的西装及其考究,往后梳的背头精致到头发丝,两鬓的白发没有染色,使得岁月带给他的气质沉淀呼之欲出。
“你对这幅画感兴趣?”男人在姜诺点头后继续对话,用英语介绍这幅画的作者。姜诺的英语水平不比刚出国的留学生好多少,绘画方面的知识储备几乎为零,男人说了十句他有九句没听懂,抱着收音机不知所措。男人便微微一笑,放慢语速,使用简单词汇带领姜诺赏析这幅画。
他告诉姜诺,这幅画原本是瑞士另一家美术馆巴塞尔美术馆的馆藏,被洛桑州立美术馆借来做特展。这幅画描绘的是耶稣死后的身体,瘦骨嶙峋,且像其他死去的凡人一样肿胀发青。说到这儿他带姜诺去看馆内的其他耶稣形象,不论遭受何种折磨,他的面色都是安详有神性的,唯有这幅画里的耶稣像极了真实的人类的尸体,好像他不是神,而就这么像人一样永远死去。
回特殊展厅后,男人特意为姜诺搬来一张小矮凳,让他站上去更为近距离地观摩画作的细节,自己在旁讲解圣经中的故事、艺术史、人体解剖学如何与透视法的相辅相成……
他用姜诺能听懂的方式深入浅出,滔滔不绝,重新坐回皮沙发后,他和姜诺靠得很近。姜诺非常感谢这位先生精彩的讲解,那男子微笑,问姜诺是否有空,他们明天可以一起去位于德语区的巴塞尔,看看那位画家别的作品真迹。
“不好意思,我明天要去巴黎。”姜诺婉拒。先生表示遗憾,把时间换到晚上,他们可以一起去老城就餐,他是那儿一家米其林三星的客座厨师。
“……嗯?”姜诺茫然了,男人完全能预料到他人生地不熟的顾虑,就递上自己的两张名片。姜诺一看,更懵了,他一直以为这位先生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所以才会如此尽心尽力,没想到对方拥有好几家苏黎世的餐厅,正职是苏黎世一所大学的教授,来洛桑参加学术论坛,顺便参观美术馆遇到了自己。
姜诺想拒绝对方的邀请,教授看出了他的犹豫,并没有给他婉转推辞的机会,重新将话题引到画作上。
“有一个俄国作家曾经写过,任何人看过这幅画都将不再相信上帝的存在,我很想知道中国人如何看待这种观点,毕竟你们没有信仰。”
“其实我们……”姜诺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更是哑口无言。文化壁垒让西方人无法理解中国人为什么没有宗‘教信仰,他也无法系统地解释那些独属于东方语境的信仰,不可避免地有了些肢体动作,比如挥动双手。
这让教授注意到他右手掌心的向日葵纹身,正要细细端详,有人突然拽住姜诺的胳膊与教授拉开距离,自己挡在两人之间。
“Lessuccesseurssocialistessontathées,neregardezpasDosto?evski(社会主义接班人都是无神论者,不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宴若愚戒备地盯着那位教授,故意用中式英语的发音强调:
“WeareChinese!”
第26章
姜诺:“???”
教授:“???”
姜诺戳了戳宴若愚,宴若愚以为他胳膊肘往外拽要帮那个老男人打圆场,扭头后的表情不免有些憋屈,姜诺投来的目光里却满满只有求知欲:
“复数要不要加s啊?”
差点中国队长某京附体的宴若愚:“……”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都没意识到Chinese是集合名词本身就是复数的教授:“……”
“这位是你的朋友?”回过神来的教授依旧绅士礼貌,姜诺点头,再次感谢他精彩的讲解,教授微微一笑,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展厅,给这段邂逅画上个恰到好处的句号。展厅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姜诺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比赛呢?”
“你还好意思提比赛,我们重新抽了一次签,临时变成第一个出场,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如果美术馆里找不到人,我下一站就该去警察局和大使馆。”
姜诺下意识摸手机,才发现自己把手机放在外衣口袋里,而外衣又挂在入口的存衣室内。美术馆供暖充备,参观者需要脱大衣入内,不然会显得不美观和礼貌。他现在只穿着圆领卫衣,宴若愚更为单薄,短袖配马甲,显然是一跳完预赛就离开,连演出服都没来得及换。
“怎么了?”注意到姜诺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宴若愚不免发问。他们已经出特殊展厅了,高纬度的亮白光线打在他身上,使得皮肤更加通透干净。他穿一身军绿色的迷彩配马丁靴,装饰作用的黑色背心的像防弹服,走路时飒飒地敞开,整个人潇洒高挺。和姜诺说话的时候他把鸭舌帽戴上,也是军绿色的,姜诺就笑,宴若愚问他为什么笑,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宴若愚没追问,甩脸色只说了声“哦”。他怎么可能不郁闷,但他还能咋滴,总不能把姜诺一个人扔下,而他要是再晚来个几秒,那个中年男子就要摸到诺诺的手了。他并不恐同,但他在瑞士生活了近十年,对这个国家人际关系中的克制和疏离深有体会。
瑞士人的傲慢是不外露的,你若是向他人寻求帮助,别人会很乐意对你微笑,但如果你内敛不爱开口说话,你就会发现自己身边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社交恐惧。
所以那个谈吐不凡穿着考究的男人在宴若愚眼里大概率是gay,且对亚洲面孔感兴趣,不然没理由主动接近姜诺。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姜诺别跟陌生人说话,中国游客在欧洲被偷被骗的新闻太多了,有警惕心肯定没坏处,但一喊姜诺名字,姜诺刚把头发放下遮耳朵,歪了歪脑袋看他,他帮着把头发稍作梳理,想了想,还是希望他日后回忆起瑞士,浮现的全都是美好回忆。
“想去滑雪吗?”他问姜诺。他们明天下午就要飞去巴黎,所剩的时间不够去日内瓦等热门城市观光,去趟雪场还是绰绰有余的,姜诺错过他在舞台上耍帅,去雪场秀一波蛇形走位操作猛如虎,也不错。
宴若愚如意算盘打得妙,轻车熟路往车站走,跟在他身后的姜诺在一个大圆柱子前停下脚步。这种用于张贴海报的柱子在市中心很常见,姜诺刚好看到一个与街舞赛事有关的,在手机地图中输入比赛地点,刚好就在他们附近。
他把地图里显示的路线给宴若愚看,宴若愚还记得那是个街舞学校,接收的学生从六岁到六十六岁不等,这种battle一看就是友谊赛,没什么技术含量,不是很想去,奈何姜诺巧用激将法,问他是不是怕输给比自己年纪小的。
“我宴若愚会怕?你信不信我就算摸鱼也能把第一名拿下。”宴若愚的斗志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了,二话不说改道街舞学校。
这场比赛不限年龄和国籍,只需支付30法郎就能参赛,第一名的奖金为3000法郎。两人赶到时第一轮比赛正接近尾声,付完钱后,舞蹈老师兼工作人员问宴若愚要音乐,宴若愚明摆着是来砸场子,说随便给他一段音乐就行,他可以free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