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沙漠(56)

　　短暂地自我谴责过后，更多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分给了之前的问题。
　　他们到底遇到了什麽？他们现在到底怎麽样了？
　　心头浮动着急躁的情绪，若不是强大的理智约束着，搞不好会丢开一切奔过去吧……
　　这是身为一个GM所不该做的，错误的行为。
　　尽管想做的话一切都很简单……定位，然后瞬移，下一秒就能出现在那二人的身边。但他是GM，只要他依然还是GM的一天，就必须保持冷静。
　　强行压下全部的焦躁，眸光很快恢复至一贯的冷淡。013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持续为玩家提供应有的服务。
　　一个半小时的过程，真的很漫长。
　　“泽林今天的脸色一直不大好……”
　　“有什麽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013淡淡回应了同事们的关心。
　　“长到死的活动总算结束了，小左，等会要不要去喝一杯？”
　　“还不能走啊，等下还要开会。”
　　“天哪，怎麽晚了还开会……？”
　　是的，这个冗长的新人活动终于结束了，而不安的焦躁就如同檐角下汇集的雨滴一样，范围逐渐扩大。
　　“小六子，帮我跟组长说一下，开会我晚点到。”
　　“哎？好，不过013大人你要去哪里？哎哎……”
　　人，已乍然消失。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血红色的沙漠。
　　从此，那一双眼睛，那一个人所给予的强烈冲击，再也无法从心中抹去。
　　讨厌太过自以为是、不懂得收敛侵略性的他，也讨厌总在不知不觉中，作出了太多让步的自己。
　　那是一抹红色的映射，深沉，凝重，猛烈，炽热。
　　那是一个特别的人，站在虚拟世界的最顶端，温柔而和气地微笑。
　　那是不论在哪个世界，都不会失去的一种内在特质。就算沦落到底，就算身处绝境，也不会失去属于自己的骄傲。
　　小红叶一直在哭，纤细的肩膀一抖一抖。她哭得伤心欲绝，整张小脸都花掉了。
　　因为她看不见隐身站在她旁边的013，因为她无能为力帮助她的偶像分毫，所以她只能用这种充分符合她年龄的方式宣泄心中的郁结。
　　013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贸然现身。
　　面前风沙弥漫宽广无垠的银白色沙漠，被无限的恶意污染着。
　　丑陋的恶意，丑陋的人心。
　　013见过太多玩家间的纷争，早已对此彻底麻木，但对那些千方百计要将对方赶尽杀绝的玩家，他从来都不能理解。
　　不过是一个虚拟的游戏，不过都是虚名而已。就算踩着别人费尽心机踏上至高的顶点，又能得到什麽实质性的东西？
　　以伤害他人为乐的家伙，大部分同样也是生活中的失败者。因为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取得自己想要的，就只有在这个地方，隔着一个电脑萤幕尽情对无辜的人宣泄。
　　这种家伙，非常恶心。
　　可是身为游戏工作人员，不干扰不参与玩家之间的私人恩怨，是最基本的准则之一。所以013不能随便现身，更不要说去帮助想要帮助的人。
　　他只能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一群人和时之砂之间疯狂的屠戮与被屠戮，看着银白色的沙漠一次又一次地被鲜艳的血色染红，惊心动魄。
　　“呜呜呜……”红叶依然在哭泣。在这种背景音的衬托下，场面更显凄凉。
　　是的，这样的场景任凭谁都看不下去。
　　双目通红的时之砂疯狂地杀人，被杀，然后被对方的祭司拉起，继续杀人，被杀……
　　不断反反复复。
　　时之砂只是一个人，对方却是二十几个。在这绝不公平的势力分布下，失去了千影和静流的时之砂，一对火焰双刀燃烧得更加炽烈，出手速度更是达到了自身的极限。
　　仿佛要将最后的生命燃烧殆尽一般。
　　仿佛再用力一些，就会折断，就会崩塌。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情绪宣泄，不论是对前来群屠时之砂的独舞众人，还是对全力应战的时之砂来说，都是一样。
　　“时之砂！今天就要你好看！”
　　“我一直都很好看。”时之砂淡淡地回答，“天堂月光怎麽不亲自来？上次围攻失败后觉得太没面子？”
　　“你少废话！我们会让你知道和独舞作对的下场！”
　　“独舞在勾结GM方面的本事从来都让人望尘莫及。”时之砂用力按住不断流失生命的腰间伤口，微微地笑道，“尽管来吧，我绝不会像……天堂月光一样逃避。”
　　那一抹微笑，就像锐利的钩子一样，在心的一隅重重地刮了一下。
　　013侧过头看着抽抽噎噎的红叶，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有必要哭泣，没有必要悲伤。
　　你看这个人，即使是这样，也依然保持着淡然的微笑。
　　就好像被围攻的人不是他，就好像处于弱势的人永远不会是他。
　　是个讨厌的家伙吧……
　　比花岗石还要坚硬的性格，究竟想要支撑起什麽？
　　再度缓缓地回过头去，正好看见时之砂再一次倒地的场景。
　　记忆中，就没有见过那家伙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无力。不过尽管如此，当下一次站起来的时候，迸发出来的杀气和凌厉的眼神依旧如故。
　　明明知道这个人不需要同情和怜悯，但淡淡的心疼感，却渐渐为这个人萌生。
　　什麽时候，像自己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情绪了？
　　如果自己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玩家，一定会果断地选择站在这家伙的身后吧，而不是像空有一身强大力量却什麽都不能做的GM，始终只能和身边哭泣的孩子一起，安静地旁观。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漠才终于恢复到最初的平静。
　　时之砂躺在沙地上，早已没了呼吸。
　　一旁的红叶还在无助地抽噎。这个孩子大概受了惊吓，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麽。
　　小孩子果然不适合太早接触成人的网游。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她所能理解的。她单纯的思想中，不明白为什麽一群人要用对付杀父仇人一样的凶猛态度，去围攻另一个人。
　　卡拉迪斯的风温柔地吹拂着，卷起一些细小的沙粒，轻轻拍打在时之砂的身上。
　　沙漠里的风，很难得像现在这样温柔，温柔得如同海恩女神的手。
　　013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试图更接近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时之砂忽然开口了，熟悉的温和嗓音飘散在风里，但很意外的，他并不是为了安抚红叶，也没有叫红叶快点回去……
　　“你在这里吧，泽林？”
　　013的步伐，刹那间终止于此。
　　“泽林？”
　　又淡淡地唤了一声。
　　非常平静的语气，仿佛笃定要找的人，此刻就在自己身边。
　　013面无表情地静默着。没有回答，没有移动，也没有打算现身。
　　红叶止住了抽泣，抬起一双红红的大眼睛，失神地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土地。
　　可是耳边除了风轻轻拂过之外，再没有任何多馀的声音。
　　“泽林，有句话之前忘了说。”
　　沉默了一阵，躺在地上的人再度开口。
　　“就算你无意再给任何机会。但是，让我们再见一面，好不好？”
　　“……”
　　淡淡的温和的语气，是一种强大的魔法，能瞬间剥夺听者呼吸的权力，继而全身僵直，无法思考。
　　说完这句之后，时之砂就不再讲话了。似乎在享受沙漠中的风，惬意地阖上了眼睛。
　　就连处于失意的时刻，都依然如此讨厌的家伙……
　　013单膝跪站在尸体旁边，不由自主地倾身，就像整个人都被催眠了一般，缓缓地朝他伸出手去。
　　尸体状态的时之砂，无法动弹，双目紧闭，皮肤呈现出灰暗的色泽。经过刚才反反复复的激烈打斗，他全身上下已是伤痕累累，衣衫残破，武器半毁，看上去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