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弱势,伽勒尽力抬起头,用蓝汪汪的眼睛使劲瞪着厄里亚,缓了缓才磕磕绊绊地用命运之书语说:
“我只是想和你见一面,爸爸。”
这是谎言。
而且非常明显。
不过厄里亚并没有生气,因为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有种回到主场的感觉——终于有人在他面前说他能够熟练使用的语言,而且水平比他说英语还差了!
这种境遇颠倒的难得体验让厄里亚身心舒畅,显得比平时和颜悦色很多,虽然他撤下人类外观之后根本看不出来这一点,但从语气上也能听出来几分:
“你在说谎,伽勒。”
他心平气和地说,
“你的所有行动,与其说是让你我见面,倒不如说是让我出现在人前。无论是拿奥菲莉娅引诱我前往西河中央的游轮,还是安排一个普通的清洁工在船上,再或是明知道没有效果、仍然用蝙蝠车光明正大地撞过来……”
“你似乎很想在人群中引起一些轰动。”
一般来说,这种通常是想要出名的混邪乐子人,代表人物即某些大名鼎鼎的超级反派,例如可以为了节目效果杀人的小丑、为了吸引目光设置陷阱不顾常人死活的谜语人等等。
不过厄里亚又觉得伽勒不是这样的人。尽管他的目的和为之付出的代价相比显得有些轻浮,厄里亚却直觉这背后有更深层次的理由。
伽勒依然瞪着厄里亚。他脖子上渗出的冷汗更多了,顺着头发丝流淌下来,衬得他像只湿漉漉的小狗,可惜厄里亚毫无动容:
便宜女儿哭一哭,老父亲屈服也就算了,绑架异父异母亲妹妹的孽子只是流点汗而已,有什么可心软的?
他们对峙了好一会,厄里亚正待继续开口,伽勒打了个哆嗦,不情不愿地说道:
“因为我想出名。”
“只有出名的人才能被‘编辑部’承认,成为有能力掌控自己命运的‘主角’。”
中间有两个单词,伽勒不知道命运之书语要怎么说,就切换成了英语。
这导致厄里亚听得无比困惑,反复捋了两遍仍旧没搞懂他在说什么,于是追问道:“‘编辑部’是什么意思?”
“……”
伽勒憋着一口气不想回答,脸都涨红了。
厄里亚觑着他的表情,感觉自己问到了关键之处。他下意识地想把命运之书变换成的长杖拿在手上——这玩意可比拖鞋有威慑力多了,但手往身上一摸才想起来命运之书正绑着伽勒呢。
伽勒则随时关注厄里亚的动作,发现老爹明显的揍人前奏后又打了哆嗦。
他耷拉着眉眼,自觉用两种语言交杂着解释说:“‘编辑部’就是‘编辑部’,是某种超越了宇宙规则的存在。假如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或者是一系列漫画拼凑而成的宇宙,‘编辑部’就是能决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主角,谁是反派,谁会死,谁能活……的某种事物。”
厄里亚不自觉地站直身体,彻底震惊起来了!
他完全没想过这种设定,怀疑地看着伽勒问:“你能打破第四面墙?!”
所谓第四面墙,泛指舞台上的角色与观众之间的无形的墙。观众透过墙看到戏剧中设定的情节的发展,角色则假装或真的不知道观众的存在。而当角色通过镜头、纸张或屏幕等媒介直接与观众进行沟通时,就被称作打破第四面墙。
很多作品里都会以打破第四面墙的方式来加强戏剧性,厄里亚也有所耳闻。
但伽勒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我没办法前往‘编辑部’所在的更高维度,也无法和那的生物进行沟通……我只是通过某种方式了解到了一些关于的‘编辑部’设定,并且能模糊地看到它的内部动向。而当我观察‘编辑部’的动向时,又会对它产一点微不足道的影响——就类似于量子力学试验中的观测者效应。”
哪怕不考虑转换语言时产生的信息错漏,伽勒这段话也显得有点抽象。
厄里亚用手指敲打着水池台面思考了一会,问道:“你能对‘编辑部’产生什么影响?”
伽勒微微挺直腰。
他正色说道:“我能让‘编辑部’注意到已有的‘热门角色’的‘个人剧情’里出现的边缘人物,并考虑为这个人物单独开一本‘个人刊’。”
厄里亚:“……”
严肃的场合突然多了几分滑稽。
他很认真地看着伽勒,伽勒也很认真地看着他,两个人在沉默中对视了一会,厄里亚说:“你真的不是漫画看多了产生了错觉?”
这就不得不讲讲美国漫画的连载模式了。和单一作者、单一主角、围绕主角展开剧情、完结即彻底结束的日漫不同,美漫发展到21世纪之后,一个在相同世界观下发生的故事通常已经连载了数十年,连载期的每个阶段由不同编辑以及画师设计人物与剧情,再非常符合现实逻辑地因人气和政治等外界因素来决定一个角色的后续发展。
人气不高的角色头上发生什么离谱事件都有可能。
而能够挑大梁硬抗销量与票房的角色甚至可以成为编辑部玩梗意义上的爹。
其中那些在团队刊物里人气较高的角色,有很大概率会被分配到单独的编辑与画师,出一本个人刊来讲他/她自己的故事。
当然也有那种先有个人刊,销量好火了之后再拿进团队刊‘联动’的情况。
总之版权都在同一个公司旗下,想怎么玩都行。
说回伽勒的话,他根本就在暗示他们所在的是一个漫画宇宙,想要远离被‘编辑部’随意玩弄的命运,就只能努力打出名声、提高三次元的漫画销量、争取成为烫角色!
厄里亚很难不怀疑他是脑子出了问题。
要么漫画看多了,要么某些类别的同人文看多了。
可是伽勒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甚至不觉得自己在讨论的是‘漫画’。他将‘编辑部’看做是某种高维度的不可名状之物,将自己对编辑部的影响视作观测者效应,认为角色的‘热门’与否是时间与空间上命运的量子纠缠,‘个人刊’则是宏观上的俄歇效应:即当一个处于低能级的生命体被移除后,留下一个空位,高能级的生命体就会填补空位并向宇宙释放能量,以提高宇宙整体的繁荣度。
厄里亚:“……”
他大为震撼,和养子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然后得出结论——伽勒没有在开玩笑。
他真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用‘编辑部’和‘个人刊’这些说法?”
“因为这样便于别人理解。”
伽勒依旧很认真,甚至可以说认真得有点过头了,仿佛他们在讨论的是某个能拿下诺贝尔奖的物理学话题,“否则我说,为了应对高维度外神的精神侵蚀,并对时间和空间上的两种不相容的可观察量进行预判,从而让自己活得更好……一般人肯定听不懂我的意思。”
那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厄里亚一时间也摸不清伽勒到底是个有条理的疯子,还是个天赋异禀的中二病了。他对伽勒口中的话持保留态度,在没有亲眼看到所谓的‘编辑部’与‘个人刊’之前暂且把这些内容当做犯罪分子的脱罪借口来看待。
当然,就算它们真的存在,也不能掩盖伽勒违法犯罪的事实。
想到这里,厄里亚发现伽勒这几天搞事的动机似乎还真的有迹可循。
为确保自己猜想的正确性,他板着脸继续审问:“所以,你想成为一本新漫画的主角,拥有自己的个人刊?”
“没错。”
伽勒又挺了挺胸,但当厄里亚将手伸向旁边的拖布杆时,他重新委顿下去,声音也变得低落起来。
“所以我想方设法从摩根·艾奇那‘借’来国际帮。”
一个好的爆米花漫画的主人公当然要有自己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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