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 下(19)
梵伽罗愣了愣,苍白的脸庞竟浮上一层罕见的红晕,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难道我从未告诉过你们,刘钊只是改变了外形,身体还是他自己的吗?”
“什么?”董秦蒙了,思维紊乱地说道:“您从没跟我说过啊!刘钊,刘钊也没说过这话,所以您应该没告诉他吧?您告诉他了吗?他还是他自己吗?只是换了一张脸,就像整了容?”
“是的,他还是他,只是脸不一样,否则我不会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许愿,而是直接帮他把生魂换回来。”梵伽罗摸摸鼻尖,完了又看向窗外,最后不断捻着手指,竟是羞愧难言。他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好像给刘钊惹来了大麻烦。
宋睿差点被青年坐立难安的模样逗笑,只能一边咳嗽一边假作正经地安慰:“你当时受了重伤,意识有些模糊,犯一些错误是难免的。没关系,既然身体还是刘钊本人的,那这件事就非常容易解决了。”
“怎么解决?”梵伽罗和董秦同时追问。
“验DNA。据我所知,刘钊的妈妈还在世吧?让她出庭作证并且验明DNA就行了。只要证明了被关押的人是刘钊,所谓的强制猥亵、盗窃财物就完全不成立,他和高芊芊是夫妻,夫妻之间亲热一点很正常,而且他没必要偷自己的财物。”
“对对对,验DNA是最快的方法!我马上打电话让他妈妈回来!”董秦立刻拿出手机联络刘钊的母亲,对方这些年一直待在瑞士疗养,回来一趟要坐很久的飞机,得抓紧时间。
然而那边却没人接听,董秦这才想到京市的晚九点是瑞士的早三点,刘母肯定还在睡觉,要想联系到她起码还得再等四五个小时。
董秦刚撑起的精气神又蔫了下去,双眼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这样做时间就能流逝地更快一点。忽然,一条微博推送浮出屏幕,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令她容色一变,连忙开口:“对了梵老师,我正在帮刘钊公关洗白,您需不需要我们也帮您公关一下?您的经纪人好像一直没有动静。”
“关公什么?”梵伽罗的手机早在一场场对决中化为了齑粉,又哪里知道最新的网络动态。
董秦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指着最热门的几条话题说道:“您看,高芊芊把矛头对准您,说《奇人的世界》节目组帮助您造假,还说您的每一次通灵都是有剧本有台词的,由于刘钊不愿意配合您演戏,节目组才会与他解约。而您为了报复刘钊的不识相,还编造了一个狸猫换太子的荒诞故事,仗着后台硬打压刘钊,造他的谣。刘钊的粉丝被高芊芊鼓动起来,现在正疯狂攻击您的社交账号和公司网站。您看,她还偷拍了一段视频,您和刘钊一人拿着一本剧本在说话,后来还吵起来了。高芊芊太狡猾了,把有利于您的对话都模糊掉,只留下了不利于您的,如今网络上的人都说这是铁证如山,要封杀您,他们现在完全不愿意相信您是真的灵媒,都在骂您是骗子。”
“还有这个文思雨,她不知道从谁手里买到一段你们录节目时的视频,剪辑成了她想要的画面发送到网上,说您想潜规则她,遭到她的拒绝之后就在节目里挟私报复,诅咒她红不过一年。她的粉丝也被鼓动,如今正疯狂攻击您,大骂您是色魔。您看这个视频,剪辑得非常巧妙。”
董秦点开文思雨发送的一个视频,只见画面里的梵伽罗握着文思雨的手,时间长达好几分钟,之后放开了一会儿,随即又握住,时间又是好几分钟,仿佛占便宜没个够。两人的对话都被模糊掉了,直至梵伽罗断言文思雨没有前途那一段才又做了特殊处理,使两人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视频还剪辑了梵伽罗的几个面部特写,他看向文思雨的眼神专注而又深邃,搭配上他紧握不放的手,气氛还真有一些暧昧。而文思雨在听见他不祥的预言后飞快抽回自己的手,俨然是一副被侵犯的模样。
只是断章取义地剪辑了几个画面拼凑在一起,事实真相就被扭曲了,不在现场观看的人简直找不出丝毫破绽。如今梵伽罗已经被骂上了热搜,他的粉丝虽然据理力争,却敌不过同时在线的几十万人的围攻,说不定这会儿正趴在键盘上吐血。
董秦指着很多昵称雷同的账号说道:“这个文思雨应该是高芊芊找来的帮手,不然她一个小新人不敢跟星辉对着干。你看这些账号,全都是高芊芊雇佣的水军,她是准备把梵老师也一块儿拖下水,因为梵老师知道真相,她得先一步让梵老师的话失去可信度和公信力,这样才能永绝后患。这个女人心思很深,手段也狠毒,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刘钊一直不信我。”
董秦连连摇头苦笑,梵伽罗则漫不经心地划拉着手机屏幕,然后拒绝了她为自己公关洗白的提议。他无需向任何人证明自己。
宋睿逐条阅读这些不堪入目的留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差点压不住猛然喷发的怒火。然而引起他如此激烈情绪的人不仅仅是高芊芊和文思雨,还有那个所谓的近乎于神明的人。不把对方找出来毁灭,他可能会一直困囿于这种怒气难消的状态。
董秦瞥见他阴沉的脸色,顿时心尖打颤,连忙拉开车门拘谨告辞:“梵老师,虽然晚了一会儿,但您带给我的消息还是帮了大忙!等这件事解决,我再好好谢谢您!”
宋睿却在此时沉声开口:“你等等,先不要忙着给刘钊翻案。我愿意当他的代理律师,帮他解决这桩麻烦。我不但要拯救他的人生,还会让高芊芊把自己的人生也赔进去,你相信我吗?”
董秦愣了愣,然后喜出望外。
第179章
董秦千恩万谢地走了,宋睿则轻轻抱起许艺洋, 跟随梵伽罗一起回家, 他并未乘坐电梯, 而是按照青年的习惯陪伴他一层一层地往上爬,哪怕臂弯里的重量的确造成了他呼吸上的困难。进入家门后, 他背对青年吐出几口粗气,让自己显得十分轻松自然,这才把小孩放入浴缸, 缓缓注水。
“小黄人呢?”他隔着一扇玻璃门四下观察卧室里的摆设。
梵伽罗打开许艺洋的书包, 把作业本取出来, 解释道:“它在老宅那边住,过几天我们也会搬过去。”
“搬家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我帮你。”宋睿理所当然地揽下了一个重活儿。
“好。”梵伽罗点点头,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
小浴缸里的水放满了, 宋睿拿出一包消毒纸巾, 把大浴缸里里外外擦了几遍,又反复冲洗干净, 完了才往里注水。
梵伽罗一边检查许艺洋的家庭作业一边暗暗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不由好奇询问, “你怎么不把洋洋的浴缸也擦一遍?”
宋睿忙碌的手顿了顿,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他只在意梵伽罗一人, 许艺洋只是顺带的吧?即使谨慎如他,在某些方面也很难做到一视同仁。
怎么可能一视同仁呢?全人类在他眼中只分为两种,一是梵伽罗, 二是别人。
“我忘了,下次会注意。”他把用过的消毒纸巾拢到一处,投入垃圾篓,语气仿佛很随意,实则声线却绷得很紧。
梵伽罗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笑了笑便低下头继续检查作业。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上的差异,他对感情的认知还很浅淡,甚至有可能是一片空白,灵媒的特殊性让他很少放任自己的思绪在头脑里乱窜,因为他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事。
像他们这种人,越是简单纯粹便越是强大。
宋睿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觉得很失望,只能埋头打扫浴室,借此调整心绪。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盥洗台、玻璃门和地板砖,当一切焕然如新时,他那奔腾的感情才尽数敛入内心深处,恢复了平静。他默默把垃圾打包好,又从容地走出去,安静地坐在梵伽罗身边,帮他一起检查作业。
梵伽罗自然而然地靠过去,紧挨着他的手臂问道:“这个单词好像拼错了吧?我记得结尾是e不是r。”
宋睿看着他下意识显露出的依赖姿态,紧绷的脸庞不知不觉竟柔和下来,点头低应:“嗯,你记得没错,是e。”
一个多小时后,宋睿告辞离开,梵伽罗站在阳台上目送他的汽车走远,又在沁凉的晚风中站立了好一会儿,这才关上玻璃门,回到浴室。他从指尖挤出一滴浓黑如墨的阴气,坠入许艺洋的浴缸,完了坐进自己的浴缸,右手按压于心脏的部位,狠狠往里抠去。
即使粉身碎骨也能不露声色的他竟忍不住闷哼一声,由此可见这样的举动对他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但他却没有丝毫迟疑,指尖依旧缓慢地往胸腔里掏,直至一个璀璨的光团被他摄于掌心,用力拖拽出来。
光团在剧烈地闪烁、震荡,仿佛快要爆炸,而周围的一切也被它照耀得明明灭灭、摇晃不定。一片片阴影投射在墙壁上,却又会在光线的变换中忽然消失,像无形无迹的阴魂或鬼怪。由于光团的出现,这个房间仿佛被拉入了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完全隔绝于现实世界之外,带给人可怕的压抑感。
躺在浴缸里的许艺洋翻了个身,露出痛苦的表情。
梵伽罗立刻用掌心裹住光团,试图阻挡它的一部分力量,却被它逸散的残念影响,不由自主地露出忍耐的表情。他最害怕的绝非取出它时所要经历的剖心之痛,而是感受到它的记忆,然后被带回那个血色的曾经。
他用力握住它,过了很久很久才压制住那些璀璨而又饱含攻击性的光芒,使之恢复了原貌。
这也是一块鱼形玉佩,三寸见方,小巧精致,却比梵伽罗迄今为止收集到的玉佩都大,颜色也更深,暗灰中掺杂着一丝丝墨色,像是裂开了几条缝,又像是故意渲染上去的几缕写意的笔触,竟使那小鱼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会甩着尾巴跃上半空。
梵伽罗下意识地握紧它,完了把今天带回来的那块两寸见方的玉佩与它贴合在一起,慢慢地揉,慢慢地捏,耗费了很大精力才将它们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