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剑栖桃花(147)
林珉之由着林葳蕤哭了一会儿,便伸手将她揪开了,蹙眉道:“好了,小韭才醒过来,你别吓着他。”
“我这不是担心么。”林葳蕤鼻头红红,咬着唇,“孩子长大了,自己有主意了,有啥心事,都不愿意告诉我们了。”
林如翡苦笑:“姐,我都二十多了……”
“二十多了也是我的弟弟!”林葳蕤哼了一声,“你看看你,手上伤的这么厉害,居然还是自己弄的!你呀!”
林如翡理亏,低头不语。
林辨玉叹了口气,也让林葳蕤别说了,随后坐到了林如翡旁边,温声询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如翡摇摇头,说自己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些无力。
“失血太多,伤了元气。”林辨玉叹气,“万爻说只能慢慢养了。”
林如翡道:“也对。”
林辨玉欲言又止,看起来是想问林如翡当日之事,林如翡却不知道该如何同他们解释,总不能说现在有了天君的记忆,还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弟子们师兄弟阋墙。
林如翡只好装作看不见,林辨玉大约也是考虑到林如翡的心情,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三人和林如翡说了一会儿话,见他又有些疲惫便决定让他继续休息,起身离开了。
林如翡喝了粥,又去了睡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谷雨去了院子里,瞧了瞧那棵可怜兮兮的桃树。
桃树还立在那儿,这会儿总算和周围的花草不会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了,林如翡摸了摸它的枝干,又摸了摸它的仅剩下的几片枯叶,最后将目光,转到了自己怀中谷雨之上。
谷雨并未有什么变化,林如翡看着它,却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缓缓拔剑,剑刃出窍,发出嗡鸣之声,雪白的剑刃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光影。林如翡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剑刃,缓声道:“你在吗?”
无人应声。
“玄都?”林如翡又道。
依旧没有反应。
林如翡微微蹙眉,思量片刻后,叹了口气,低声道:“前辈?”
剑身嗡鸣,竟是回应了林如翡的呼唤,林如翡羞恼的咬住了下唇,低声呵斥道:“你这时候还和我闹?”
谷雨浑然不听。
林如翡抬起手,将谷雨轻轻的同桃树相触,谷雨上面,便冒出了一朵闪烁的萤火,朝着桃树去了。林如翡见到此景,重重的松了口气,喃喃道:“还好当时把你捡了回来,不然让巫骜一口气全都烧了……就麻烦大了。”
萤火落在了细小的桃树上,化作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光秃秃的枝头上,显得这般突兀。
林如翡用指尖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花蕊,花蕊轻颤,仿若回应。
林如翡瞅着花苞柔软甜美的模样,没忍住凑过去,轻吻片刻,花蕊并不冰凉,反而有些微暖,好似顾玄都当初牵住林如翡的手。
“慢慢来吧,不急。”林如翡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的等。”他说着,又抚摸了一下树干,语气里带着温柔的笑意,“顾玄都,你这一声前辈,可是听的还满意?”
当年天君是顾玄都的师父,自然不可能叫顾玄都前辈,按理说剑灵也比顾玄都年纪大,所以都是以名字相称,最后到了他林如翡这里,反倒是被顾玄都占去大便宜。怪不得当初他第一次叫顾玄都前辈时,顾玄都脸上的神情那般奇怪,现在想来大约是在窃喜吧。
只是现在顾玄都的灵魂只是一朵花蕊,林如翡也拿他无法,只能宠着。他想了想,索性去屋子里搬了个长椅过来,坐在桃花树下打起了瞌睡。
秋高气爽,今天又出了太阳,倒也不算太冷,林如翡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朦胧之中,似乎感觉到有什么轻柔的触感,在自己的额头上落下,再次醒来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身上多了厚厚的披风,想来浮花她们怕自己着凉,小心搭上的。
天色有些暗了,浮花唤他进屋用膳。
林如翡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懒懒的伸了个懒腰,看向桃花花苞,笑着说:“明天见。”
一阵微风吹过,桃树摇曳着枝干,好似回应了林如翡的告别……明天见。
想来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吧,林如翡想,那时再陪着他心爱的桃花,再睡上一觉吧。
第90章 又一春
巫骜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他的腹部被天宵洞穿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伤口不大, 却很深,鲜血一直不停的往外冒。而巫骜,并有要止住鲜血的意思,他的大大的瞪着眼睛,静静望着头顶上的天空。
天已经黑了, 夜风呜呜, 因为失血过多, 他开始觉得有些冷。一直盘在他手上的黑蛇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渐渐衰败的气息, 变得焦躁起来, 不住的在巫骜手上徘徊。巫骜浑然不觉,沉默抚摸着它光滑的身体,眼睛微微半垂,露出疲惫的神态。
一切事情的发生, 都同他预料的全然不同,天君从头到尾都是自愿, 无论是成为顾玄都的恋人, 亦或者附身于大寒之上。他的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恢复了记忆的林如翡即便什么都未曾提起,但他依旧能从他的眼睛里品尝出失望的味道来。
他对他很失望,失望于他曾做过的一切,但也不会出言责罚,最多不过是忧愁的凝视着他。
巫骜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悲伤的抽泣着,他大约会就这么孤独的死在这里,亦如他孤独的出生。
父母过世的太早,他甚至不记得他们的模样,直到被天君领养之前,他的世界都是一片混沌。天君的出现,扯开了混沌的帷幕,为他带来了一道温暖的光,他以为他会永远的在光的世界里,直到被抛下。
意识渐渐模糊,巫骜蜷缩着身体闭上了眼,然而朦胧之中,他却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里,这怀抱让他生出了一种回归母体的错觉,巫骜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许久后,巫骜再次从梦境里醒来了,他茫然睁开眼,看见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篝火旁坐着一个沉默的背影。巫骜条件反射的想要起身,却牵扯了腹部的伤口,发出一阵轻微的痛呼,他低下头仔细看去,不可思议的发现自己的伤口居然被处理过了,虽然手法非常的粗糙,但已经止住了血。
“谁……谁救了我?”巫骜茫然发问,
没有人回答,莫长山坐在火堆旁,黑眸依旧黯淡无光,更不会回应他的问题。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救下他的人,自然只有一个答案,只是巫骜露出有些不敢置信之色,瞪着眼睛盯着莫长山,像是在盯着一个怪物。他虽然可以复活莫长山,却没有召来莫长山的魂魄,因此按理说莫长山理应只是一具按照本能行事的傀儡,可是傀儡怎么会救下他?
巫骜如此疑惑的想着。
莫长山沉默不语,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沉寂,只有面前的火堆,在不住的发出噼啪的细响。
“是你救了我吗?”巫骜苦笑起来。
莫长山不语。
“救下了又有什么意义。”巫骜喃喃,“他已经不要我了。”
莫长山还是静静的看着巫骜,一动不动。
巫骜沉默片刻,忽的开口:“你想去西凉山上看看吗?”
依旧没有回应。
巫骜有些失望,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的那条名叫招财的狗,就葬在西凉山上。”
他本以为莫长山依旧不会说话,但谁知下一刻,便听到了一个虽然小声,但却格外坚决的声音:“好。”
巫骜愕然抬头:“你可以思考了?”
莫长山却还是他初见时的模样,眼神无光,看不出一丝神采,仿佛刚才的那个好字,根本不是从他嘴里吐出的。
巫骜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发苦,但到底是在笑着,他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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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风和春风有些相似,只是不同于春日的温暖,里面带着丝丝凉意。
九十月,又到了吃蟹的季节,螃蟹是从百里之外的大湖运来的,虽然味道甚好,但奈何性寒,林如翡并不能多吃。
虽然有了天君的记忆,林如翡的生活没有太多的改变,依旧每日喝药养伤,悠闲异常。
那棵纤细的桃树,果然与众不同,顾玄都的神魂寄于其上,不但没有要消散的意思,反而被温养起来。林如翡的脑子里倒是有不少能法子能帮他复活,只是前提是需要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这身体最好是用特殊的材料做成,不然恐怕无法承载顾玄都的身体。
林如翡本来还在愁材料该去哪里寻,谁知某日洗漱时忽的抬头,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这镜子是林葳蕤送来的,比寻常的铜镜清澈许多,照在里面几乎是丝毫毕现。林如翡一抬眼,便注意到了自己眼眸里不同寻常之物,那是一片粉色的桃花,荡在他的眼眸之中,林如翡起初一愣,随即大喜,抬手便覆上了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该用什么给顾玄都做身体了。
顾玄都此时还立在枝头,深秋万物凋零,那朵孤孤单单的立在枝头的小花苞,此时显得格外突兀。
连带着浮花玉蕊都有些奇怪,说这桃花春天不开,怎么秋天开了,难道其实是梅花?
林如翡开玩笑说,定然是觉得春日没开够,这才都秋天补上了。
浮花玉蕊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倒是林辨玉看出些端倪,蹙着眉头问林如翡,那花苞是不是同林如翡有什么关系。
林如翡坦然的承认,告诉了林辨玉一些事,当然其中还是略去了天君和阵法的细节,只是说自己认识了一位厉害的前辈,那前辈给了他佩剑,教了他剑法,后来遇到了些事,便将神魂寄生在了桃树之上。
林辨玉一听就蹙起眉头,说:“所以说,当时他是故意绊倒我的?”
林如翡愣了片刻,才明白林辨玉在说些什么,顿时哭笑不得:“哥……你别和他计较。”
林辨玉冷哼一声,眯了眯眼:“我自然不会和他计较。”
林如翡:“……”你这语气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啊。
见林辨玉神情恨恨,显然是对这个前辈意见大的厉害,只好好声好气的劝慰许久,总算是让林辨玉息了火气。不过林辨玉总是对这个所谓的前辈成见颇深,觉得他骗走了自己不经世事的幼弟。
今年天冷的快,十一月中旬,第一场雪便落了下来。
林如翡还在睡梦中,便被簌簌的雪声唤醒,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披着披风,去看了院子里的桃花。
花苞上已经积累了一层薄薄的雪,林如翡用手指轻轻的将雪扫下,又唤来浮花玉蕊,去取了些竹子和木头,要为桃树搭上一个挡雪的屏障。
浮花一边搭一边催着林如翡进去换件厚实的衣裳,林如翡站在没动,说自己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