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赋物……怪物,是梵卓家一位药师的毕生心血。
它叫“化身”,原料是十二具达到了二级标准的“寄生”腐尸,是一件只有“寄生”能用的天赋物。
使用者用自己的“寄生”天赋寄生在这具化身里,将获得一个强横到金刚不坏的躯体,据说能扛住二级风暴,寄生成功后还能调用这十二具腐尸生前寄生过的任意天赋。
只要使用者能在短时间内扛住拼接怪的精神污染。
加百列没有“寄生”,但无法拒绝化身“漏电”。
他感知到这东西来历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应对了。
前所未有的混乱攫住了他,理智顷刻间分崩离析,真实与幻觉同时炸裂,一起碎成了砂砾,不分彼此地混淆在一起。
他从哪里诞生,邪神掌心……还是一个雪白的实验室?
他是灾厄吗?
灾厄为何有血肉之躯?
他活着还是死了?在哪里?
他……存在吗?
加百列眼神骤然空洞,身形凝固,只有双手本能地抱紧怀里的……怀里的……
怀里的什么?
加百列不知道,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是件东西还是活的什么。无意识中,他弓起后背,像是要挡住整个混乱的世界,死死收紧双臂。
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趁着所有人都被怪物镇住,从怪物身后飞掠而出。
“寄生”放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但并未选择正确的使用方式——他才不要亲自寄生其中。
寄生进这种恐怖的天赋物里,哪怕只有一分钟,之后也百分之百会留下精神污染的后遗症。
这位姓“沉默”的先生惜命得很,才不肯为了区区几只野怪付出这么大代价。
这黑眼睛野怪放的火实在邪门,一瞬间消耗了他两件天赋物护具,但显然难以为继。剩下几只不算什么,只有那个梵卓家的人造“容器”危险,正好能被“化身”克制。
为了从那邪门的火里脱身,“寄生”忍痛将自己寄生的伪身推了出去。
他寄生的伪身——那血族保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身材笔挺有型,“寄生”先生本人却要矮一个头还多,体型单薄得像未成年。他本可以轻易从那巨大怪物脚下溜走,连片叶子都不会惊动,然而一抬眼,“寄生”正好看到了那几只痴痴呆呆的小野怪。
那一刻,方才的屈辱、此时的灼痛、让人不愿细数的天赋物损失、此前所有化为泡影的计划和努力全浮现在“寄生”心头。这条嫉妒之蛇刹那间被怨毒控制,獠牙从满是血泡的嘴唇上呲出,鬼使神差地,他朝离他最近的茉莉探出了手。
打从业火焚起、怪物出没,小熊马克就想捂眼——他一直都这样,遇到可怕的事,就闭上眼埋起头,用想象力哄自己“什么都没发生”。比起去面对恐惧,他宁可死在自欺欺人里。
可是驿站长临走的时候拍着他的头说:“有事喊我,要一直好好看着我,不然一眨眼错过,我可能就死了,我很容易死的。”
马克当然知道,人是很容易死的,哪怕是比巨人还强壮的爸爸大哥、比老师还聪明的姐姐、跑起来比风还快的薮猫们……何况手心总是很凉的驿站长呢?
小罴人在仓皇无措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除了“快跑”,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办。这是第一次,有人要求他做什么。
是不是只要他“好好看着”,就不会再面临失去呢?
马克其实不知道,但他太无助了。无助的人,随便在路边捡块路牌,也会迷信地将上面写的话奉为圭臬……而这种荒诞的迷信,有时甚至能战胜最深的恐惧。
强撑着没有捂眼的小熊在别人都慌起来的时候,贯彻了驿站长的命令:有事喊他。
“驿站长!”
幼年罴人那带着胸腔共鸣的诡异奶音撞进了乌鸦耳朵。
“驿站长……呜……驿站长……”
软绵绵垂在一边的手忽然动了,一把抓住加百列的手臂。
那几乎攥碎他骨头的怀抱倏地一松,一口气冲进乌鸦肺里,骤然恢复的痛觉险些碾碎他。乌鸦没敢大口喘气,勉强牵起加百列,拉向自己怀里的业火枪。
那只铁牢般的手没有一点反抗,一拨就动,顺从地扣住业火枪。
“天使长……”乌鸦喉咙被血堵住了,只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可莫名的,加百列像是听见了,往他嘴边侧了侧头,像是要亲昵地讨一个亲吻。
“……听见我在跟你祷告了吗?”
“愤怒”的火会自动追逐黑暗生物,此时火仍在烧,乌鸦不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寄生”所在。
疯狂逃窜的吸血鬼突然一顿。
乌鸦虚握住加百列持枪的手,闭眼瞄准。
忘乎所以的吸血鬼掐住茉莉的脖子。
已经没力气扣扳机的乌鸦轻轻按了一下加百列手指关节。
神色狰狞的吸血鬼朝茉莉张开了嘴——
“咻”!
业火子弹径直穿透血族的脖颈,没入他身后的余烬中,又激起一簇火花。
沉默……沉默了。
第125章 利刃(一)
加百列的感官还能接受信息、肢体还能灵活运动,但大脑已经在黑屏重组。
其实对他而言,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他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能和各种幻觉和平共处的。
在改造中活下来、第一次接触血族天赋物、第一次摄入血族的脑髓……加百列漫长的旅行中的每一个“第一次”,他都要经历一次精神的毁灭和重建,然后才能慢慢适应。
在这个过程中,自我保护的本能会让他遗弃曾经鲜活真实的东西——比如幼时的朋友和“敌人”,比如存在过的孤独与恐惧……当然不是失忆,只是那些记忆会褪色成简笔画似的浅印,加百列也能说出来龙去脉,只是不会再被激起什么感觉。
这样,等醒来,他就会变得更无懈可击。
不记住就没有遗憾,不想象就没有欲望。
没有遗憾与欲望,幻觉的种子不过是落在沙漠上的草籽,不管有多么大的毒性,晒上一会儿,自然就在一片荒芜里风干了。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加百列觉得格外艰难。
他听见熟悉的咳嗽声,有血点溅到了他身上;他听见慌乱的叫声,有的在耳机里,有的在身边……加百列无法分辨发生了什么,可是忽然间,强烈的恐惧——那只一向被他吊打的“小怪”猝不及防地暴走,正中他要害。
本可以轻易摆脱的恐惧死死咬住他咽喉,加百列一时窒息。他在濒死的痛苦中剧烈挣扎,仓皇中病急乱投医,什么动作都往外冒。
首先是他惯用的:把会让他刺痛的记忆都剔除出来,暴力打包、一股脑丢弃。可是做不到,这似乎会引发更强烈的痛苦。
那么毁掉呢?这其实也是他的惯用手段。亲手毁掉,就不用再怕失去,有时候绝望是好事,起码比踩在随时会碎的薄冰上好多了。
有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加百列的额角缓缓暴起青筋。
随后有人跑过来,似乎想拉他……加百列倏地抬头,然后还不等他动,原本挂在他胳膊上的手忽然一紧。
“别动。”他听到那声音说。
力量有时候并不是客观的,转身逃窜的时候,能抡起数吨重物的血族虚弱无力;以“猎物”自居时,曾主宰了这星球千万年的数十亿人手不能缚鸡。
但有的人,可以用耳语般的音量“言出法随”。
乱成一团的脚步和人声都停了下来,连同林间细碎的风。
加百列的手臂依然紧绷着,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心里冒出微弱的期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微弱的挣动,靠在他身上的人慢慢扶着他站直。
那人没什么力气,每一个动作、每句话,都要停顿好一会儿。可是慢归慢,所有行动毫不拖泥带水,像是每一步都精打细算过,直奔目标,不浪费一丝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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