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强推] (五)(19)
“所以蒋鹏一直想着要问鼎北冥。”程潜道,“他可真是尽忠职守地想要给你当花肥啊。”
唐轸转向他道:“他有这个执念,可惜终因资质所限,与‘北冥君’三个字有缘无分啊。结果机缘巧合,我遇见了魂在聚灵玉中的你,我们俩的际遇实在太像了,所以我一时多管闲事度了你一回,谁知聚灵玉这种天地灵物与噬魂灯终究不同,你居然挨过天劫炼出了肉身,程潜,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程潜神色木然。
唐轸叹道:“指望蒋鹏问鼎北冥是不现实的,你在明明谷中对我说,你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时候,我便计划好了要将这‘势’引导到你身上,谁知锁仙台后,你竟然不惜自损也不忍见你师兄死……啧,最终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严争鸣皮笑肉不笑道:“哦,那可真对不住,一不小心占了你沤花肥的茅坑。”
唐轸不以为意:“不必说对不住,雪山秘境中罡风遍布,你们既然进来了,没有冰心火庇佑,也出不去,你是想和他一起困死在这里,还是乖乖将精魄献上,让我痛快拿到金莲叶子?我可以保证,会将你的宝贝师弟全须全尾地带出去。”
程潜神色复杂地盯着唐轸,不等严争鸣回答,忽然插话道:“你费尽心机要取得金莲叶,是为了小师妹吗?唐轸,你承认一句,我就原谅你。”
严争鸣闻听此言,七窍生烟地回头瞪着程潜,心道:“什么?背着我对别人承诺要‘赴汤蹈火’就算了,他搞出这么多事,随便糊弄一句就能原谅?岂有此理,这姓唐的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唐轸似乎也有些愕然,随即,他低眉顺目地一笑道:“不错,我是为了她。”
程潜盯着他的眼睛,这才看清,那双总仿佛春意融融般温暖的眼睛里,原来只有一片疯狂的空洞。
“既然是为了她,”程潜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么敢问我那小师妹她姓甚名谁,是何年何月出生,又是何年何月第一次现出妖型,上天飞的?”
唐轸的脸好像面具一样,被戳穿了也不生气,始终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看着他。
唐轸道:“小友,我们就不要假装温情脉脉地兜圈子了,我同你说句真话,只有凡人与蝼蚁这种朝生暮死之物,才会想着要子孙万代,得道飞升后与天地同寿,万物皆如一,亲不亲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潜:“哦,那我明白了,你是想用金莲叶洗去噬魂灯罪孽,好度过天劫,飞升成仙?”
唐轸认认真真地纠正道:“不,度过天劫只能炼成和你一样的半仙之体,我还要那百万魂魄——记得我跟你说过吗?以你现在的半仙之体,若是能一生在冰潭旁清修,便能得到长生,鬼影于我,便如冰潭寒气如你。”
百万怨魂之劫起于童如,应在谁身上,众人曾有过无数猜测。
有说应在安王爷起兵谋反的兵祸中,有说南疆魔龙的战祸中,也有说天衍处自己弄巧成拙……
谁也没想到,是应在唐轸身上的。
严争鸣突然想起李筠说过,像木椿真人那样的人,从噬魂灯中逃出后,心智都会为其所扰,何况唐轸……他根本就就与噬魂灯融为了一体。
噬魂灯早已经磨去了他的人性,曾经让他豁出命的心上人与爱女,如今对他来说,恐怕也只是有些渊源的陌生人而已。
“长生……”程潜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神色,介于苦笑与嘲讽之间,他突然伸手抓向那朵金莲,“我成全你,将这片金莲叶子摘下来给你长生——”
严争鸣:“小心,别碰……”
唐轸不以为然,刚想说天下之势不在程潜身上,他诱不出金莲叶。
谁知就在程潜的手伸过去的一瞬间,那金莲的花瓣居然不明原因地全部凋零,只见那莲花底部竟颤颤巍巍地长出了一根拇指长的小叶子!
在唐轸的震惊中,金莲叶娇弱地卷着,尚未来得及打开,便被程潜毫不留情地掐了下来,捏在手中。
而金莲竟没能吞噬他的魂魄!
第105章
“不可能……”唐轸瞳孔骤缩,他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不对,你是怎么摆脱画魂的?”
程潜无声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表面漂着一层陌生的沧桑,下面藏着他强行抑制的意难平。
严争鸣心里一惊,可还不待他反应,脚下就剧烈地动荡了起来——对了,金莲花落叶生,叶子既然已经被采下,大雪山当然会崩溃。
“怪不得,”程潜捏着那小小的叶子,低声道,“如果来得是魔修,那这片叶子只认万魔之宗吧?难怪万魔之宗又叫做‘北冥君’,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唐轸,你可曾听说过有魔修成功飞升的先例?”
唐轸脸上露出一个倨傲又讥诮笑容,说道:“小友,事在人为。”
只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依稀是两百多年前扶摇山下与童如告别时的模样。
程潜静静地看着他,渐渐的,他脸上愤怒与冰冷都渐渐褪去,一点不明显的自嘲与悲哀浮了上来,他好像是在看着唐轸,又好像透过唐轸在看着什么别的。
眼神萧索,又似乎是怜悯。
程潜平时只要皱一皱眉头,严争鸣都知道他要骂出什么,此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从程潜这眼神里看出了一点生无可恋的意思。
程潜漠然地拈起自己手中的金莲叶子,不怎么怜惜地用手指强行将尚未打开的叶子捻开。
唐轸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再维持不住游刃有余的风度,双目中冒出魔修特有的血气,红彤彤的,看起来有些狰狞。
唐轸:“等等,你要干什么?”
程潜淡淡地说道:“这世上多少无中生有,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痴心妄想。”
唐轸:“不,你不能……”
程潜突然毫无预兆地将手掌一合,竟全然没有半点吝惜,那脆弱的金莲叶子当即碎在他掌中。
唐轸难以置信地呆了半晌,蓦地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几欲发狂地向他扑过去。
他不再费心遮掩一身冲天的魔气,整个人化成了一团黑雾。
严争鸣其实也很想惨叫,那可是大雪山金莲叶,多少人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人间至宝,这他娘的得值多少钱啊!
程潜这败家玩意居然就把它捏碎了!
这些不用养家糊口的货简直太不上心了!
然而一边是秘境在不断地崩塌,面前还有个不知深浅的大魔头,程潜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状态似乎都极不稳定,严争鸣尽管很想让他去跪一个月的擀面杖,此时也别无选择,只好一把将程潜拉到身后,提剑迎上了唐轸。
大雪山秘境深处传来一声巨响,远处,巨大的冰层开始大片的皲裂。
那唐轸哪里还有翩翩君子的模样,他双目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面上黑气缭绕,分明就是魔气缠身已久。
不过才刚一交手,严争鸣拿剑的手便被他震得发麻,严争鸣不由骇然——韩渊一直没资格问鼎北冥,究竟是因为他没机会胜过上一任的北冥君,还是因为有唐轸?
而这还不是他的真身,只是一道鬼影!
其他几道鬼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身上还带着雪山秘境的冰渣,整齐的排在唐轸身后。
严争鸣不敢托大,伸手掐了个手诀,本源木剑的气场全开,强横的剑气无视周遭不断落下的冰层,对着唐轸步步紧逼。
就在这时,霜刃呛啷一声出鞘,整个大雪山秘境中的寒气都仿佛被霜刃搅开了,程潜趁着严争鸣拖住唐轸,鬼魅似的闪身而过,剑影诡谲,一剑“幽微”仿佛无孔不入,将唐轸身后的几条鬼影一剑横截腰斩。
“小鬼,你们逼人太甚了。”唐轸的脸狰狞了起来,百年的布置被程潜一掌打破,唐轸整个人几乎已经疯了,元神长久地与噬魂灯关在一起的后遗症毫无缓冲地爆发出来,“你真以为扶摇山上那块心想事成石是摆着好看的吗?”
他一拂袖与严争鸣的剑风撞在一起,被剑气撕裂的魔气好像多了个锋利的边:“就凭你们,也杀得了我吗?”
唐轸纵声大笑:“金莲叶被你毁了,我还可以等下一个,但你们还等得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严争鸣心里飞快转念,还没来得及理,下一刻,那被唐轸附身的鬼影突然毫无预兆地爆裂开来,威力竟不亚于普通修士自爆元神。
他跑了!
摇摇欲坠的大雪山秘境彻底塌了,天崩地裂一般的海浪冲进了碎裂的秘境,眼前唐轸的鬼影在北冥之水中分崩离析,严争鸣只来得及一把拉住程潜,勉强隔绝出了一道护体真元,便被埋在了北冥之水下。
这世间最魔性的海水压力大得无法承受,严争鸣呼吸一滞,一瞬间有种自己被活埋的错觉,除了被他紧紧抓住地程潜,严争鸣仿佛与周遭一切都断了联系,连他外放的元神之剑都感觉不到了。
人在水中却不上浮,海水无与伦比的压力好像一张挣不脱的手掌,将他们往北冥之底推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李筠只觉得手上的元神之剑一轻,那莹莹发亮的剑气闪了两下,随即黯淡了下去,仿佛是和主人的联系断开了。
李筠先是一怔,随后脸色突然惨白起来:“大师兄出事了!”
水坑还没从手上整个灰败下去的鸟羽上回过神来,惊道:“二师兄,你说什么,别吓唬人!”
方才还舌灿生花的李筠居然一瞬间有些语无伦次:“这元神之剑……是他留给我的,我感觉得到,联系突然断了……”
空中响起尖锐的爆破声,打断了李筠的话音,李筠悚然一惊,抬头便见韩渊与蒋鹏同时停了手,各自分开,外面那些人布阵已成,看着格外眼熟——居然是个与太阴山下如出一辙的斩魔阵!
九天黑云翻滚,白虎山庄的弟子们没见过这阵仗,纷纷惊疑后退,而后一道巨大的刀影当空落了下来,直指韩渊。韩渊不躲不避,仰头望向云层中的刀光,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随即飞身迎了上去。
“这不对劲!”李筠喉头发干地想道,“卞旭不知道天衍处对韩渊用过斩魔阵吗?他是真老糊涂了么?怎会在这种事上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