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当时在场唯一一位目击者欧文所说,利瓦尔像疯了一样,他似乎执意要杀死人鱼,好几次差点误伤道里安,幸好被欧文拦住。
无论是出于救命的感谢还是上级的关怀,道里安都认为自己应当去看望他,然而当他抵达利瓦尔的休息间时,迎接他的只有门前标牌上那硕大的一行“请勿打扰”。
在几次通讯呼叫无人应答后,道里安决定去见一见阿刻索夫人,了解一下利瓦尔的病情。
在道里安的设想里,他应该很快就能回到工作岗位,毕竟了解下属的病情能花费多少时间呢?
然而结果却是,当阿刻索夫人用那双暖棕色的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并问出“你最近好吗我的孩子”时,道里安无法遏制地冲她吐露出这几天压抑着的全部心声,在那套枫叶红的沙发上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不认为这是我的错,我所做的每一步都是合理的,我一定是对的,但是……”道里安颓然地将脸埋在手心,像个丧气的失败者。
“我能看出你已经尽力了,只是有时候一件事情的发生和结果是由主客观因素交织造成的,能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只有上帝。”阿刻索夫人将蜂蜜茶朝他面前推了推,“你一定非常难过,喝点热茶吧,它会让你觉得好受一点。”
“不不,这跟上帝无关,这只跟那条可恶的人鱼有关!”道里安猛灌了几口蜂蜜茶,凶狠又满腹委屈地控诉,“我那么信任他,他怎么能在那个时候切断电网?偏偏是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都最快乐的时候!”
“你认为他为什么会这样做?”阿刻索轻声问他。
“他一定是……”道里安将一口恶气憋在嗓子眼,在试图吐出来时卡了壳,因为道里安意识到自己没办法轻易说出“故意”这个词。
是的,西尔维并不是故意要背叛道里安的信任,他在那个时候切断电网只是因为那时候电网断电,他可以轻易靠近。如果他想要挣脱电网逃离水箱,和道里安互动的那几个小时就是最好的时刻。
而再把问题进一步延伸下去——
西尔维为什么想要逃出电网?
因为他想要离开这里,离开实验室,离开这间研究所。
而他为什么想要离开?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简单到令人发笑。
因为人鱼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他属于大海,他想要自由。
受害者与加害者的身份在刹那间反转,难道现在道里安要反省自己身为海洋生物研究员的原罪?
因此他再次低下头,痛苦地说:“我不知道……”
阿刻索夫人叹气:“不用太过苛责自己,道里安,你没有伤害任何人。”
道里安茫然地抬头,眼眶泛红:“马格门迪说,或许我不适合这个职业。”
“哦老天啊,他又开始了吗。”阿刻索夫人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她严肃起来,像只护崽子的母狮一样抖擞,“善良和同情心是任何一种职业的必备要素,兜网似的托着一个人的道德感,正因为有你这样真诚善良的人存在,这个社会才能得以延续。”
道里安从不认为自己“真诚”,更不能被称为“善良”,但如果要用标尺测量一个人的邪恶数值,道里安一定远远比不过马格门迪。
无论如何,从心理疏导室离开时,道里安的内心坚定了许多,无论发生什么,至少他都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晚上回到休息间,道里安又翻看起约翰的日志,这次他转换了视角,因此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过去道里安总想知道人鱼是怎样的生物,于是他从那些旧世纪的神话传说里读出了人鱼的邪恶、诱惑、恐怖。
但再仔细想想,即便无数传说都在描述人鱼的可怖,人类也始终没有停止探索研究它们的脚步。
人类想从它们身上得到什么?
马格门迪在人鱼身上进行了什么实验?
康斯比研究所要对西尔维做什么?
在古东方的神话里,有关于“泣珠(人鱼的眼泪)”,“鲛绡(人鱼编织的薄纱)”,“人鱼膏(人鱼熬制成的油膏,久燃不灭)”的描述,每一种都价值连城,《古今着闻集》中更是记载了八百比丘尼吃下人鱼肉长生不老的故事。
显然,人类并没有将人鱼这种生物放在与其自身同等的位置上,后者是好用的工具,是稀缺的资源,是牟利的手段。
无论过去多少年,人类基因里携带的劣根性永远不会消失,只不过现在的说辞转换成了——
为了人类科学的伟大进步!
瞧瞧,真是个冠冕堂皇的漂亮名头。
自从研究所捕获人鱼后,几乎所有人都在畅想人类发现人鱼的奥秘,在末日的洪水淹没头顶之前,至少让他们也能在大海里自由地漫游,就算还长不出尾巴。
而人鱼的死活呢?
没人在乎。
道里安甚至产生了一些荒诞的想法,如果人鱼真的拥有某些神秘力量,在被人类像案板上的鱼一样对待后,这间海洋研究所恐怕很快就要遭受灭顶之灾吧?
……
睡前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直到深夜也无法入睡,道里安不想在棺材似的床铺上蹉跎时光,他打算去生活区的游泳池,借由消耗体力来平息沸腾的思绪。
不久后,道里安抵达了健身区,非常罕见地,这里空无一人,一排排整齐的健身设备散发着冰冷诡异的气息,眼前的场景令道里安想起自己几年前看过的某部三流恐怖片——低俗的血浆,劣质的妆效和道具,以及主角夸张尖叫时露出的喉咙里的悬雍垂。
不要误会,道里安并不害怕,他爱死了这种偌大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寂静感,他只是有些惊讶,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依然清晰地记得那部电影中一个鬼魂配角的名字叫“芭芭拉”。
回忆恐怖片情节总好过思考人鱼相关的糟糕实验,道里安正吹着愉悦的口哨踏进泳池区,意外地发现泳池里已经有一位老兄了。
真不走运。
道里安的哨声戛然而止,他快速地去更衣室换了衣服,打算迅速游几圈就离开,毕竟只有两个人的寂静空间里,大家见了面难免要打招呼寒暄一番,而道里安讨厌社交。
考虑到研究所里的人数,泳池被建得格外宽敞,道里安为了避免与那位浮在水面上的老兄交谈,刻意选择了离他最远的泳道。
但很快道里安就发现了异样。
那位来游泳的伙计并没有换泳衣,他身上那最普通不过的白T恤和宽大的短裤浸透了水正紧紧贴在他身上。
不过这算不上什么重点,最奇怪的是,从道里安踏进泳池区到他在水池里游了几个来回的时间里,那个男人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在水面上趴着漂浮了许久,道里安始终没有看见他抬头换气。
不祥的预感像章鱼的触手顺着道里安的脑神经攀爬。
“嘿伙计!你还好吗?”道里安抹掉脸上的水珠。
男人静静地漂在水面上,没有应答,空旷的泳池区死寂得像个坟场。
“该死的,别告诉我你已经……”
道里安骂骂咧咧地朝那人游近,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三流恐怖片女主角的刺耳尖叫声。
很快道里安来到了男人身边,先是试探性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眼见着面前的人像只木筏似的晃动,道里安感到自己的心脏骤然一缩,接着他屏住呼吸,费力地将男人翻过身,想让他脸朝上。
就在男人的脸露出水面的刹那,道里安猛地后退两步,他脚下一滑,猝然跌进水里,慌乱间他匆忙抓住不远处的水线,堪堪稳住身形,接着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干呕。
在他身后,那个穿着白T的男人依旧在水面上漂浮,只是这一次是脸朝上。
在蓝色的满是消毒水气味的泳池里,他安静地躺着,大睁着血红的空洞眼睛,皮肤惨白浮肿,任由水面吞吐着他的口鼻……
这是一具尸体。
一具名叫“利瓦尔”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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