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低落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得到门房的通知,大宅里急匆匆走出来一行人,为首那位被丫鬟搀扶着,穿一身宽大袄裙,梳着个低垂牡丹头,戴着个暗褐色抹额的富贵太太正是江逸临的母亲。
江逸临一见母亲出来,当即双膝跪地,深深磕了个头,“母亲,儿子不孝,至今才归家,让您操心了。”
大太太见状,眼泪直淌,松开丫鬟的手,亲自上前把人扶起来,“我的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后又是见了家里另外三位姨娘以及特意从女学回来等着同兄长见面的小妹江馨月。
一家人寒暄过后,江逸临才有空去祠堂给父亲叔伯祖父们烧了香,拜了几拜。虽说他向来是不信这个的,可长大后就明白了,人,其实有时候是需要一点心灵寄托的。
譬如相继失去家中长辈后,江逸临反倒希望人死后真的有灵魂了。
因为家里注重规矩,即便是独子撑起家中一应大事的母亲也不能进祠堂,江逸临一个人在里面对着祖宗灵牌说了会儿话,这才出来,陪家里人吃了顿团圆饭,又把他在上海和省城置办的礼物分发给了三位姨娘和小妹,这才回自己的院子歇息。
第二日,江逸临前脚刚从外头巡视了作坊商铺回家,后脚就遇见后院那边母亲身边丫鬟的传话,说是让他过去一趟。
他这一走就是三年,家里多有劳烦母亲的地方,对此江逸临很是羞愧,本来回家就该第一时间过去跟母亲请安,丫鬟一请,自是加快了步伐。
等到了大太太院子里,江逸临一盏茶刚吃了两口,他母亲就拐完了弯,说起她的目的:“临儿,你看你这也老大不小了,婚姻大事也该上心了,我这里正好有些个女子的画像,你看看你喜欢哪样的。”
江逸临一愣,缓缓放下茶盏,皱眉为难道:“母亲,我这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忙着上手,哪里有空想这个。”
大太太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暂且放下了画像,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正事要忙,婚姻大事也不能耽搁,娘知道你是学那些个革新作派的,追求什么自由恋爱,可那闹闹腾腾的哪里是什么正经人干的!”
江逸临被迫听了一大堆的家长里短,好不容易才哄得母亲放他离开。
回了自个儿院子里,想到母亲执拗的性子,预感到明儿个怕是就得安排人上门了。
思及此,江逸临赶紧招来管事,得知因为最近连绵大雨,乡里供应蚕丝的大户都受了损,今年的蚕丝恐怕无法及时满足他们这里的供应,干脆派了常随去跟母亲告饶一声,自己这边赶紧带着人就下乡了。
江家是本地的丝绸大户,手底下有好几个丝绸作坊,织出来的丝绸色泽鲜艳不易褪色,更有一独门秘方,织出来的丝绸隐隐带着星光,在烛光照耀下更是华贵非凡。
单靠这一手,江家丝绸就曾被列入皇家贡品中。
可惜后来出了许多事故,江家如今也只在潮县偏安一隅,过着普通富商的日子。
关于自家的这些传闻,江逸临有听没有信,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不管是祖父还是几位叔伯,乃至他自己亲爹,一个个就没有谁表现出过什么大智慧或大志向。
比起江家的女人,江家男人反而安于现状,不管别人如何发展,他们江家的地盘就拘在潮县着一亩三分地。
江逸临身为江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在事业上也差不离是这么个心思。不过没有开拓心归没有开拓心,该守成的还是得守住。
在下乡走访了几位蚕丝供应大户后,得知今年因上半年干旱,下半年又多雨的不良天气影响下,桑蚕确实有减产。
在其中一位大地主的好心建议下,想到这么快就回家要被母亲逮着催婚,江逸临写信一封,让小厮往家里跑了一趟,表示为了家里今年丝绸生意的不受损,他要抓紧时间去散户家里收蚕丝。
家里。
接连几日都在外头走动,为的就是给儿子相看个好姑娘,结果一回家就收到儿子这么一封信,大太太扶着额角十分头疼。
儿子的那点小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不过是不舍得逼迫他罢了!
可是这小子若是没人催,怕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成亲生子的事,大太太咬牙,招来陪嫁嬷嬷如此这般一通吩咐。
嬷嬷得令,很快就带着任务离开了江宅,去往县里最有名的媒婆那处......
另一头。
还不知道家里母亲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他来一场包办婚姻的江逸临虽说是以公干做借口,倒也没有故意偷懒。
接连走了几个村落,也收到了一些质量还算可以的蚕茧。
这一日,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大雨。
江逸临身边随行的小厮常随都是周到体贴的,随身带着油布雨伞,让江逸临遭遇这样突如其来的大雨也不至于淋湿了。
有特意请来的本地人带路,上前跟江逸临告了一回:“江大少,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河神村,那边是个大村子,有供行商歇脚的小旅社,咱们坚持一下就能洗上热乎澡,吃上热乎饭了!”
这自然好。
一行人精神一振,赶紧加快脚步。
刚走到村口能看见石碑的时候,江逸临忽然听到前面一阵敲锣打鼓声,忍不住好奇张望,就看见一队人冒着大雨抬着东西,中间最醒目的是一个缠绕了红布的长条物。
小厮黑皮嘀咕:“这是在做什么?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听起来像是喜乐?”
带路的本地人忽地脸色一变,赶紧拉着江逸临的衣袖就催促大家赶紧让开道,同时低声解释:“咱们这是撞上河神娶妻了!快到边上来,垂下头,千万别出声!”
第76章 新娘变新郎
给河神娶妻, 是河神村的传统。
风调雨顺时还好,村民们只需在村长和巫师的带领下在村口的三途河前供奉牲畜瓜果即可, 可若是遇到像今年这样上半年干旱, 下半年又大雨不停的糟糕天气,河神村的人就要给河神送去新娘子。
至于要送多少回?河神不庇佑就说明对新娘不满意,自然得接着送。
上半年干旱时,河神村给河神送了三位新娘, 终于求来大雨。没想到这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就说明河神对他们送去的新娘还是不满意。
于是河神村又开始张罗起给河神娶妻了, 恰好在“送嫁”这一天傍晚遇到了江逸临一行人的到来。
巫师脸上画着斑斓花纹, 裹着宽大的黑袍, 瘦削的身躯在黑袍的映衬下, 仿佛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他手拿槐树枝一路跳舞一路念念有词, 发出的嗡鸣声让人越听越难受。
在巫师身后, 则是被两名赤膊壮汉抬着的“新郎”, “新郎”之后自然是即将被迎娶的新娘。只不过这位新娘并不是坐在花轿上,而是裹了一块红布再用粗麻绳扎扎实实绑好, 堵了嘴拘在一艘小木船里。
小木船同样由几名壮汉抬着。
队伍最后面, 也是最长的,则是送嫁的“娘家人”——河神村的村民。
虽然带路的阿牛一再提醒不能抬头直视“送嫁”的队伍, 得知这居然是要送一个年纪轻轻的生命去送死, 江逸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还是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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