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疯魔,爱不成活(9)
那么粗壮的尾巴,仅观其形貌也知本该有多么强悍的杀伤力,现在也只是瘫软在床榻,下半截稍细的部分无力地耷拉到地上。沈顾曾见过的黑亮的鳞片现在也黯淡着没了光泽。
沈顾目力极好,看得清楚,在蛇妖人身与蛇尾交界处往下半尺距离的地方,有一条裂纹,微微张着仅几指宽的小孔,小孔里还不断缩张着流出暗红的血,渗在一层层的墨黑鳞片间——这就是墨聃作为蛇身的产穴了。
沈顾知道,这次真的是连天都不肯留墨聃生路了。
墨聃化了蛇尾,挺着巨大的肚子就像竹签上插了颗滚圆的葡萄,连帮着用力的双腿都没了。而蛇身上产穴所在的位置换作身前腹下,更是不便用力,正常的体位完全娩不出孩子。
任他翻滚挣扎徒劳无功,最后,还是生不出来。
墨聃太虚弱了,似乎已经感觉不出尾巴现形了,他只是仰着头,承受爱人清浅的亲吻,沉溺在渴望了仿佛生生世世的怀抱里。
呼吸越来越困难。
身体越来越冷。
墨聃的眼泪终于沿着脸颊滚落,气息飘渺欲断,声音几不可闻。
“沈郎……让我…在你怀里…再久一点……一点点……好不好…”
”…不想…离…开…沈……”
“沈、沈郎……我…好爱……好……爱……你……”
“沈…”
……
沈顾低头在墨聃惨白的唇上印下一吻,“好。”
*
一手揽住纤细的脖颈,一手挽过绵软的蛇尾,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肩上,沈顾将半人半蛇的墨聃从布满腥污的床上抱起。软软的肚子靠在沈顾胸膛上,长长的尾巴尖还垂落在地上,血水混着胎液沿着尾巴滴落。
沈顾抱着他的大肚子墨蛇,一步步走得稳稳当当,坚韧的双臂护着怀里的妖精不教他受颠簸。
他抱着他,走出暗室,走上一层层的台阶,身后蛇妖的精血一路滴淌出一条红线,直到石门之前。
沈顾看了看怀里墨聃尖尖的脸,伸手,推开石门——
日光满目。
墨聃费力睁开眼,灿烂的明亮里,他终于真切地看到沈顾那张刻在他心上的脸。
泪水在久违的强光下淌了满脸,模糊的视线里沈顾温柔的眼却无比清晰。
沈郎。
我的沈郎。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17章——须作一生拚,淹留惜君欢
沈顾是天之骄子,温和沉稳的表象也往往让人忽略了他有着足够恣意霸道的资本,只是他从来不是什么轻狂人,足够清醒,也足够坚毅。
清醒坚毅,让他在这与墨聃几乎朝夕相对的近一年里的不短时间里不曾忘记因果,不曾迷失放弃。他算不得爱上墨聃,却少见的付出宽悯,对一个不应该的对象。然而就算这样,面对墨聃那样稀罕珍贵的痴情挚意,依然让他走向注定的毁灭之道。
恣意霸道,于是一边冷眼旁观,一边又放任了心头那一丝怜惜,应许了陪伴蛇妖再久一点,让他该完全踏进鬼门关的那只脚悬在那里。
是了,那样漫长凄惨的产子过程里,蛇妖墨聃本该早就命丧地下,但为了那眼泪,为了心头微动,沈顾竟护他留住一丝元力,如诺让他能在自己怀里再久一点。
吊命。
*
海岛如世外仙山,风和景明时更是美如画。
日光入户,照在绵软温厚的拔步床上,床上二人合卧,身量更为英挺修长的那个正是神仙样貌、无边风华,而被他温柔拥着的那个却让人看了一惊。
他怀里的人瘦的伶仃枯骨般,身前却挺着一个巨大畸形的肚子,便是世上那些最饱满的足月将产的胎肚也远远不能相提并论,实在骇人。
这正是沈顾拥着蛇妖墨聃。蛇妖阖目偎在爱人怀里,显得柔弱依恋而满足。
距那地牢惨烈生产已过去了半月,此时墨聃肚里胎儿一个不少全闷在几乎被撑破的大肚子里,而墨聃竟然还留有一口气而未死。
这既赖于墨聃痴恋着沈顾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舍离去,更赖于沈顾默许了帮他拖着他的命,其实不过只是让他得以苟延残喘多得些爱人的温存。
沈顾心知墨聃已倍偿了欠青青的因果,那日抱着墨聃从地牢中走出,也不过是希望在他最后的时间里能略略如愿。墨聃宁可延长那般非人折磨也要多与他在一起,那么他便许他一段温柔。
灵药珍材异宝不要钱地往蛇妖身上用,勉强替蛇妖吊命,蛇妖命不去,腹中胎儿也得益暂且留了灵元,稍有力气便又不放过一丝希望想要挣脱母体出世来,几番险些又生生痛死命悬一线的产夫。
于是只能行延产之事安抚住胎儿,从产穴里重新往蛇妖肚里灌注羊水,又每个时辰不间断地用着安胎延产的药汤。
这样竟真的拖了小半月。
墨聃的肚子因为重新注入羊水的缘故越发膨隆,像个被撑到爆的水球,薄的几乎透明的肚皮上纵横着紫红纹路。
而墨聃此前就已经瘦的不行了,现在更是瘦的皮包骨,巴掌大的小脸都有些脱相,脸色蜡黄透着死气。毕竟是强拖着不该存活于世的命。
沈顾抱着墨聃,墨聃的背贴着沈顾的胸膛,沈顾的手与墨聃的手十指相扣,阳光温暖,锦被松软,怀里枯瘦的身躯却是暖不热的寒凉。
沈顾轻轻蹭蹭墨聃的脸,墨聃的皮肤黯淡松弛,一头乌丝也干枯如草。他的呼吸沉重迟滞,身体里的血都流动地艰涩。
沈顾知道他这样强撑着命其实来得更痛苦。若他真的爱墨聃,那么必定不会忍心他受这样的折磨。可是他只能怜惜墨聃,于是也只能随着墨聃的心愿,让他和自己能够相拥得更久一点。
*
这半月对墨聃而言几乎是最甜美让人迷醉的梦境。沈顾每日都在他的身边,给他拭汗,喂他汤药,拥抱他,亲吻他,眼睛里都是他。
墨聃幸福地快要死掉了,于是更加不肯就死,这样的柔情蜜意,一旦尝过如何舍得割舍。
延产的痛苦无疑是将生产的折磨延长,墨聃灌下的一碗碗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而不再那么有效。他看上去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只是虚弱地没有力气翻滚痛呼罢了。
墨聃越来越长的昏睡有多少次是痛晕过去的呢,沈顾每次拥着他总会发现他身下的被褥都被汗湿了,而那硕大的肚子继续着从显怀以来的作风一刻不肯安生。
可是每夜墨聃低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唤着他的名。沈顾知道墨聃的心思,他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太少太少,于是便待他更温存细心一些。
沈顾不是什么多情仁善的人,可是也不是狼心狗肺的家伙。对待一心爱恋自己的人,也不过只是点明现实不给人虚假的期待,也并不会刻意糟蹋真心。如果不是青青之事在前,他对待墨聃不会如此狠辣。如今墨聃如此可怜,他心里也不是不动容。
也不过只能给他最后一场美梦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18章——沈顾的温柔,墨聃的留恋
夜深沉,万籁静。
沈顾只点了晕黄的一盏灯火,暗暗暖光下沉睡的墨聃脸色也显得没那么难看。
沈顾解了墨聃身上的单衣,蛇妖傍晚时又是一阵要命的痛,煎熬出一身冷汗,方才用了药昏沉睡下。眼下沈顾便趁他不知觉替他清理清理。
其实墨聃这样濒危的情况原本不必讲究太多,只是墨聃心里介意,他的容颜虚损得不成了,只愿在爱人面前保持起码的洁净,至少,不要有不好的味道……
沈顾如今对他很是纵容,墨聃爱洁,他便不辞辛苦替他收拾。
解开衣衫,沈顾拿着沾湿的软巾轻轻擦拭墨聃的每一寸身体,不只是墨聃担心的清洁,更是想让他身上轻便舒适些。
墨聃现在的身体堪称丑陋,太瘦了,骨架嶙峋,皮肤松弛黯淡粗糙,又有些浮肿。任谁也没法昧心说好看。
可是沈顾竟然也没什么嫌弃厌恶的感觉。更多的,还是怜惜。
沈顾细细擦过墨聃身体直到脚趾,这才给他重新换上单衫,拢好被子。再躺到他身边,抱着他,睡去。
这一觉睡得略长,只是沈顾醒来后墨聃依旧在昏睡。
他太虚弱了。
可是即使昏迷着肚子也闹腾不休,产穴处也不断渗出污浊的羊水。
沈顾嘴对嘴给他送进汤药,墨聃也咽不下多少,大半洒在身上了。
沈顾无法,也只有继续好好抱着他,以期他自醒来就能看到自己。
蛇妖的时间不多了。
这样的身体情况,拖到一个月,已经是极限。
*
蛇妖是在半夜醒的。
说是醒,其实只是身体压抑不住难受的反应。
不知怎的,意识都没恢复墨聃就突然呕了起来,他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侧身吐都做不到,还是被沈顾搂着抬高上身顺气。
墨聃把饮的药渣子汤汤水水全数呕尽了,呕到最后胃里都空了还止不住地打颤。
沈顾手忙脚乱地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抱好他不叫跌下去,一边又防着他吐的不顺堵了气管。
等墨聃好不容易止了吐又昏过去,才发现许是吐得太厉害脱了力,墨聃二便失禁被子里一片污浊。
连忙又是一番收拾,墨聃身下淅淅沥沥总不干净,沈顾便一遍遍守着给他情理。
中间墨聃浑浑噩噩醒了几回,也没有力气发出声来,只能嘴唇微动,泪哀哀望着沈顾。
沈顾知道他身上难受,便吻着他的脸柔声安慰。墨聃撑不了多久便又昏过去。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后半场蛇妖的情况越发凶险,几次呼吸都快断了。偏偏肚里的孩子也来添乱,凭着最后的蛮力冲撞在产道口,肚皮汹涌起伏,产穴口也被撑得一突一突,几乎引起蛇妖血崩。
沈顾答应过墨聃,只要他一息尚存,就绝不放弃他,于是也倾力救治,一直在他耳边低语唤醒他的意识。
直到天亮,墨聃才嘤咛一声睁开眼。
墨聃甫一睁眼就忍不住拧着眉痛吟出声,只是他如今也只能生受着,完全无法抵抗任何煎熬。
零碎的记忆片段里闪现昏昏沉沉里沈顾的照料,一如此刻他的沈郎握着他的手轻轻按摩坠痛的肚子。
墨聃张口,想要叫叫沈顾的名字,却只能吐出模模糊糊的痛声。
沈顾如同知其所想一样,“我在,别怕”。
是呀,他不怕痛,不怕苦,只怕爱人不在身边、不要他。
爱人若在,他不怕。
他只怕不能陪在爱人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
蛇妖汗透衣衫一遍遍,脸色越发惨淡,疼痛的呻吟如同破风箱里的哑声,折腾了好久,又失禁了两回,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墨聃的出血,胎儿也疲倦地安静下来。
墨聃乏力极了,又不肯闭上眼休息。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昏睡的却太多了。他不想最后能待在沈郎身边的时间就这样浪费过去。
所以,哪怕清醒着看沈顾收拾他的脏污让他慌乱难堪得几乎想钻进地缝里,他还是不忍错过看沈顾的每一眼。
他的沈郎,那么好看。
沈郎的声音,那么好听。
沈郎的一切,都那么好。
他多么三生有幸,才能有这样一段时光,独占沈郎的视线,’独享他的陪伴。
他多么幸福,能像现在这样,被沈郎拥入怀中。
墨聃不禁莞尔一笑,眼角眉梢真切的满足让他脸上几乎焕发出神采。
“笑什么?”
“好幸福”
“傻瓜”
傻瓜也是幸福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