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十分知趣地站远了一些,留着黄大仙陪着大孔捷就近处理这种危险诡异的事情,孔捷蹲在地上,略带嫌弃地赤手撮了几下土,翻出浮土下面的略有潮湿土壤,手掌贴上去——
人坟前的土是可以保留死者死前的气息的,小唐侯这般就好比是隔空触摸到了丹书的尸体,唐放皱眉,首先从底下涌上来是丹书死前清晰的情绪碎片,他骑着马疾驰着,风吹着他的脸,身下的马匹的肌肉在不断地震颤紧绷,最后马儿彻底脱力瘫倒在地,紧接着丹书身体遭到撞击,很多人涌了上来,打他的脸,后背,肚子,丹书想要冲出包围,却没能逃得出去,围着他的这群人里有个胡人,光头,很高,很壮,头上纹着刺青,丹书在对他喊什么,可是他最后还是没能求得活命。
丹书是被乱刀砍死的。
唐放紧皱着眉头,丹书死前每一分的恐惧与绝望,都清晰地从地底传到他的身上。
他倏地睁眼,站起身来。
黄大仙紧张问:“怎么样?”
唐放神情复杂:“玉玲珑他的确带过。第二缕魂的确在那上。”
强烈的死亡情绪背后,唐放感觉到丹书的身体沾染过自己的精魂——头发是活人的精气所现,他将那枚玉玲珑编在发辫中,生前自然而然地混合了自己的气息。
黄大仙:“那东西现在还在墓里嚒?”
唐放摇头:“被人拿走了。”
是那个光头,他带人杀了丹书之后骂骂咧咧地削断了他一绺头发,把玉玲珑带走了。
唐放:“他不是被流窜的歹徒杀害的,他是被人故意做成图财害命的样子的,杀他的那群人里,有他认识的人。”
这些发现基本证实了小唐侯先前的猜想,丹书的死不是巧合,丹书的死就是整个阴谋里的一环。
王朴背着铁镐意意思思地凑上来:“要找的东西没有嚒?那要怎么办啊?”
唐放:“只能把死人喊出来问问了。”
王朴呼吸一屏,当做什么也没说,乖巧地又退了回去。
只是这一次小唐侯再行事比上一次少了点嫌弃,多了点郑重,他先是撮土为炉,插草为香,简略地做出了个仪式,小孔捷在他身体里看着他多做出来的一套礼节,还有些不解,在间隙中嘀咕:“他不是坏人嚒?”刚才小唐侯可是碰他坟头的泥土都嫌弃脏的模样,虽然这次的仪式他做得也很勉强,但总归是做了。
森冷萧肃的风从四周刮了过来,不一会儿,一列乌鸦成排地忽然“呱呱”地出现,不详地划过光秃秃的天空,王朴警觉地往四处看,无端感觉到一股渗人的凉意,他用力地看,可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从黄大仙和孔捷的反应来判断,此时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从坟茔里出来了。
“知道我是谁嚒?”
孔捷忽然站起身来,目光就落在那青花石坟茔的上方,态度睥睨,语气森森。
王朴身上登时抖落一层的鸡皮疙瘩,他感觉出来那声音变了,不再是小孔捷的声音,而是附身在他身上的鬼魂正在说话。
那缕被强行召唤出的幽魂懵然地环顾四周,看了看小唐侯,有些心虚地答:“……知道。”
唐放冷笑:“知道就好,是谁来让你谋害国公的?”
丹书的鬼魂瑟缩了一下,小声辩解:“……我没有谋害他。”
唐放的眼皮冷冷一抬:“那本王换个问法,是谁让你去他身边的?”
鬼魂:“……没有人安排我,是我主动去的。”
孔捷的肉身陡然动了,“砰”地迎面一脚直接踹在丹书的墓碑上!那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黄大仙和王朴都震了一下,好像孔捷踹上去的不是脚,而是一轮雄沛的铁锤,直震得那粗粝的石碑都震颤着晃了两下,若不是那石碑太过沉重坚实,这一脚就要被他踹翻了!
小唐侯目光邪戾,上半身纹丝不动,下半身就维持着脚踩墓碑的姿势,问那丹书:“想好回话,你是想我给你开个棺嚒?”
黄大仙都傻眼了,下意识地就去拉人:“息怒息怒!您先别急,我来问他……!”
黄大仙的鬼神知识比小唐侯的扎实,也知道小唐侯对这个丹书有气,他就是再忍耐,一点不平也能把他问炸,只好小声地劝解:“一般来说人变成鬼后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他们难得看到活人来找他们聊天,一般都是不说谎话的……您让我试试,我知道怎么问他。”
唐放看了黄大仙一眼,这才勉强压了压火,挪开脚,冷冷道:“那你问罢——他今日若是不吐出点什么,别怪我开棺刨尸!”
第50章 逼供
黄大仙长叹了口气,在墓碑前盘腿坐下,摆出促膝长谈的姿势。他看出来了这个丹书年纪也不是很大,眼窝很深,嘴巴有些大,长相不是孔捷那副圆润无辜的类型,却也是俊朗健美,笑起来应该是很好看的,并且他身上的气质令人有些意外,不是邪恶阴郁,反而是笨拙质朴,看起来没有什么心机,傻乎乎,直愣愣的。
黄大仙刚刚也摸了土壤,亦感觉到了他的死亡画面,人死后尸体是不会说谎话的,这的确不是个心肠歹毒之人,并且最让黄大仙意外的是,丹书在死前,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会死——这与他与小唐侯的推测是有出入的,也就是丹书并不是有意用自己的死亡来暗害国公爷,他只怕也是被利用的一环——黄大仙瞧着,小唐侯也一定是有了这个猜想,所以才会在招魂前不情不愿地朝死者祭拜了两下。
黄大仙左右看了看那花岗的坟茔,问:“你的族人为什么不把你的尸体带回乡呢?我看你的家人也没有来给你送别。”
这坟茔并不寒酸,但缺少有人用心的痕迹,若是黄大仙没有看错,他的亲人应该没有一个人来祭拜过,没有一个人在墓前为他落过泪。
丹书的鬼魂垂下眼睛,轻声说:“我的家人都死了。”
黄大仙心中暗惊,反问:“你不是草原上的贵族嚒?”
贵族多子多福,除非倾家之祸,很少听说有绝户的。
鬼魂实实在在地摇了摇头,“不是,那是他们给我的身份,我其实算是半个纥骨人半个汉人,一直住中夏的边地的。”说着他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他少时候住的帐篷,放过的牛羊,还有他挤的奶挖的菇。
黄大仙:……
黄大仙抑制不住地回头看了小唐侯一眼,脸上难掩震惊:丹书的身份竟也是假的。
小唐侯的眉头此时已经轩了起来,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黄大仙想了想,又试探问:“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国公爷的?”
既然身份都是假的,那可能所谓“围场秋猎”也跟本不是初相识,怕是另有其他的渊源。
果然,那小鬼丹书认真想了想,给出了一个与他们此前所知完全不同的回答:“九年前,我们那来了个宗罗大王,他让我们每年交三百牛羊,交不出就把人的鼻子割下来,我娘的鼻子被他割下来了,是国公路过我们那杀了那个人,我记得他,想报答他。”
小唐侯眉梢一跳,火险些又被燎起来:“可你险些害死他!”
丹书紧锁眉头:“我不是有意的……”紧接着,他歉疚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小唐侯立刻瞪了他一眼,眼里闪过尖利的光芒。
小鬼丹书立刻抽搐似的瑟缩了一下,掐住自己的胳膊,不追问了。
黄大仙回过头来,找小唐侯印证:“他说九年前汉纥边地被国公所救,当时您应该也在罢?”
“也在。”小唐侯不耐烦地一点头:“但这种琐事不归我管,我只管前线武力弹压,后方怀柔安抚都是国公负责,具体记不得了,好似有‘割人鼻子’这么一桩。”
汉夷杂处之地最容易出事,光靠打还不行,还需要一点“技巧”,丹书说的的确很周殷风格。但这也说明这丹书对周殷还真的没有“恶意”,他怀着报恩的心思靠近,草原上土生土长出来的小男孩,八分真心,两分假意,带着玉玲珑,怪不得能把周殷看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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