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环环。
仇薄灯确实非常小心,非常认真。
因为他发现,有种事情叫做:“眼睛会了,手不会”。
刚刚他瞅图勒巫师编发辫,就跟拨流水一样简单,这边一下那边一下,发缕就交错成一个又一个精致美丽的结,一路自然蜿蜒。但是等到他真上手吧……这一缕捞起来了,那一缕又掉下去了。
先编这缕?还是这缕?
还是这这缕?
连个纽扣都没自己扣过的小少爷手忙脚乱,头大如斗。
“别捣乱!”
仇薄灯怒气冲冲,抽手一把拍掉某人正在拨弄的锁链。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吵死了。
……一抽手的功夫,好不容易编出来的一小段瞬间又散了。仇薄灯瞪大眼,一口气顿时卡在咽喉里,不上不下。就在这时候,被拍掉锁链的图勒巫师又将注意移到了少年跪坐时露出的脚镯。
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拨着。
声音是没发出来了,但他人又不是死的,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仇薄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捏起拳头,往图勒巫师肩头狠狠捶了一记。
“坐——好——”
超凶!
超凶的小少爷忙活了大半天,最后歪歪扭扭的,终于将枚红玉戒指成功编进了发辫里。他心虚地、畏惧地瞅了一眼匣子里剩下的六七枚红玉戒指。半天,犹犹豫豫、磨磨蹭蹭,拿起第二个……
图勒巫师看出他的吃力,捏了捏他的手指,将第二枚红玉戒指取走了。
……好像给他编一枚就行了。
反倒是爱面子的小少爷脸上挂不住,一把将剩下的戒指全拿走,非要全编完不可——说好都编进去就都编进去。
世家子弟说话算数。
少年认认真真,跪坐起身,把编个头发编出了六军作战的架势。
图勒巫师不在乎他把自己的头发搞成什么样子,只打镜子里看他,看他认真时低垂下来的睫毛……指尖伸出,在仇薄灯不知道的时候,图勒巫师轻轻地、隔着镜子,摸了摸他浓密的眼睫毛。
许久。
久到仇薄灯觉得比自己以前活过的时间还长。
最后一个红玉戒指终于编进去了。
只是……
仇薄灯打旁边自己看了一下,又瞥了铜镜一眼,发现图勒巫师低垂眼睫,还没看到他的“杰作”,悄悄松了口气。
察觉到他动作停了下来,图勒巫师就要抬头。
“等等。等等……一会再看!”
仇薄灯心虚得厉害,急中生智,抓了条布带——也许是腰带,在图勒巫师抬眼前,胡乱缠在他眼上,用力打了个死结。
然后……
他一溜烟,拖着锁链,跑到毡毯的另外一边去了。
远远的,笑得肩膀直抽。
六七股辫子乱飞,几枚红玉戒指编得忽高忽深,堪称……
灾难。
图勒巫师高眉深目,如部族传统打扮时,有种神秘的气质。被仇薄灯这么一折腾……丑到是不至于,毕竟人长得好。但他向来冷戾,配上这灾难的发辫,就显得格外违和,隐约居然多了几分……
无害?
笑声和锁链的清响中,图勒巫师取下蒙住眼睛的发带,往铜镜中瞥了一眼,就随意地移开了。
仇薄灯一怔。
缓慢地:……?
他愕然地盯着图勒巫师,发现他是真的对他那……呃,歪七扭八的发辫接受良好。隐隐约约,好像,还有……
有点高兴?
仇薄灯不大确定。
但图勒巫师确实没有追究的意思。
反倒是躲一边去的仇薄灯不好意思了。
小少爷招手让他过来,要替他把那堆东西拆开。图勒巫师人是过来了,发辫捏着却不让拆。再看一遍……编得还是……嗯,饶是爱面子如仇家的小少爷,也没办法对自己的杰作做出夸奖——歪歪扭扭,粗糙无比。
一个字:“丑”。
两个字:“离谱”。
简直难以想象,为什么有人“天才”到这地步,能把个细辫编成这种德性。
眼见图勒巫师护住发辫,不让他拆。
仇薄灯忍不住捂住脸。
救命。
这家伙不会真的打算顶着他的“杰作”出门吧?
图勒巫师是真的不在乎,轻柔地摩挲他的颧骨——那里流露一丝很美很美的暖红。
“都怪你!”小少爷面红心也跳,提前推卸责任,“要不是你乱碰,肯定不会编坏。你自己负责。”
图勒巫师看着他。
……他怎么忽然一下子看起来像个……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了。之前仇薄灯很难把他同活生生的年轻人联系起来。他、他更像是昏暗幽冷的祭坛里走出来的冥界守护者,强大而又神秘,仿佛是块沉默的岩石。
总之,不像是个会流露温和情绪的活人。
但此时此刻,那双银灰的眼睛仿佛倒映天光的湖,又清,又近。
他吻了下来。
……还蛮好看的。
仇薄灯被亲得晕乎乎的。
盯着他的眼睛发闷。
直到……
“不行!”仇薄灯骤然清醒,一把按住作乱的手,“我……”
他嘀嘀咕咕,含含糊糊。
吐出几个音儿。
其中一个音节,在前几夜,总出现在被逼到实在承受不住的时候。图勒巫师若有所思,稍微撑起身,少年立刻像得到空隙的猫儿一样,一溜烟,朝另外一边滚了出去,直到——“哗啦”一连串清响。
“哎呦!”
小少爷忘了脚上的锁链。
锁链很长,又细,一圈一圈,把他的小腿、膝盖、再往上一些……全缠了个严严实实。活脱脱一出“作茧自缚”。
另一边,图勒巫师半伸着手,眼里天光未散。
“笑什么笑?”仇薄灯恼羞成怒,“过来帮我啊。”
屋角的火盆烧得融烘烘的。
高大的成年男子半跪下来,解救他一被宠就坏脾气的小少爷……修长的手指自上而下,缓缓拂过。少年按着他的肩膀,手指轻轻蜷曲,抓进厚实的氆氇布料……当最后一圈的金链自小腿松落。
仇薄灯毫不客气地解链推人。
——他真是个坏脾气的小少爷。
一被宠着,就开始耍性子了。
“过去,过去,”小少爷一边推,一边催促,“离我远点,热死了。”
屋子里是暖和,可绝对不至于到“热死”的地步。
但小少爷超凶,超坚定。
他再没提解开锁链的事,图勒巫师就没有违背他的意思。
“过去。”
“再过去!”
“……”
小少爷虎视眈眈地监督。
一直到一人躺了一边,图勒巫师侧着身,面朝中原少爷。中原少爷状似平静,躺姿规规矩矩,看不出一点大半夜被窝取暖时,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图勒巫师怀里的劲头。细细的、长长的金链斜堆过整张毡毯。
把中原和雪原连在一起。
某人的注视太过明显。
装睡的小少爷背过身。
不让他看。
火光勾勒出漂亮的肩角、手肘、以及……一只手就掐住举起细腰,再往下,是修长有肉的大腿,微微蜷曲着,灿金的锁链从蜷身时叠合在一起的小腿垂落。少年穿的雪原细羊毛里衣被带起一节。
细金链子与素净雪白的肌肤互相映衬。
垂出一个弯弯的、很好看的弧度。
图勒巫师凝视金环环角折射的光,它们有些落在毡毯上,有些落在肌肤上,有些落在脚踝上。
“看什么看?”
仇薄灯头也不回,抽出枕头,朝后丢了过去。
枕头被轻巧地接住,图勒巫师将它塞到自己脑袋下,然后很有拨起左手手腕的锁链,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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