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根本听不进去,表情可怕极了,分明是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
他三下五除二将我剥了个干净,我冷得直抖,又因为害怕,紧张,慌乱,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抱着身体,将自己缩成虾米,往床里躲去。
“别看了,别看了……”我颤着嗓音,带着哭腔哀求他,“奚容,我求你了,你就当做不知道,别看了好不好?我没事,我没事的……”
可没了衣服的遮掩,我身上可怕的痕迹又岂是这么容易能够隐藏得住的。
我自己都几乎很少在白日的时候打量自己的身体,我自己都不敢看下去。
因为皮肤长时间地不断破裂、脓肿和溃烂,我的后背、前胸、双腿都斑斑驳驳地留下了不同程度的伤疤,即使只是抚摸上去都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坑洼痕迹。
与一般的伤口还不同,这伤是从我身体内里长出来的,很深,几乎每一处都会在痊愈之后留下黑褐色的印记,何况旧的长好之前总会有新的地方开始破掉,根本不容这些疤痕有完全褪掉的时间和机会。
溃烂、流血、再长好。
就这么反反复复,棘手无比。
此时此刻,我佝偻着赤裸的身子,不停地闪躲,不停地颤抖,但全是徒劳无功,这一切狰狞面目还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奚容面前。
太丑了。
我不愿他看到我如此丑陋的样子。
我总是抱着侥幸,总不肯吸取教训,我以为我可以平安无事地一直陪伴他下去,我以为我直到最后还能在他面前保留一点点美好的形象。
……全部都是妄想。
奚容垂目注视着我,久久未动。
我心里所有的幻想都随着他一分一秒的沉默不断地塌陷下去,直至剩下一片荒凉废墟。
他看到我这副模样,该作何感想?
事实上,不需任何解释,这些颜色暗沉的深红褐色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据。
撕开了我们之间所有摇摇欲坠的假象和那张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我,只是一具正在渐渐腐烂的尸体。
他以为他的爱人回来了,他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没有生过病,一切正常的阮梨……
然而我早就死了。
事到如今,我依旧是个死人,一个怪异的,还尚且保有着意识的,已经逝去的人。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答案不言而喻。
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奚容却俯下身,手很轻地抚过我身上零零星星的疤痕,一个不经意间,我却看到他的神情充满了无尽的哀伤。
“所以你之前,逃跑,装失忆,一直躲着我……”
他很艰难地说出半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话音未尽,我晓得我先前所有苦心孤诣制造的假象已尽数被他洞察看破。
他拦腰抱住我不着寸缕布满伤痕的身体,喃喃自语道:“很疼吗,很疼吧。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让我知道,什么都不说,什么事都自己全往肚子里吞,我连你难受了,不舒服了,哪天出事了都不知道,你觉得我就会开心吗。”
我舌根都在泛苦,如同被细小的针一下下地扎着,难忍得很,积压已久的心里话堵在嘴边。
我又何曾想要隐瞒呢……
可难道,我就要你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鲜血淋漓,形状可怖地备受煎熬吗?
你虽是个医生,可我是个死者,这,你治不了啊。
既然我们都无能为力,那么这份痛苦,我一人承受也就够了。
我试图挣扎,却无法反抗他紧紧束缚着我的怀抱,连伤口崩裂溢出来的暗红色的血都染上了他纯白的衣襟,就好像血点掉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突兀惹眼,弄脏染坏了它原本纯净无暇的颜色。
我叫喊着,在他身上扭动着,想要推开他,让他离我远远的,别再朝我靠近……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最后,我实在无法,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嚷道:“奚容,我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自己都嫌弃,都觉得恶心,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追究,非要刨根问底呢……”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执着于我这个大麻烦,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怪东西,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活过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又莫名其妙地死了,你何必呢,你何必呢……”
“你就忘了我,给我留下最后一点颜面,干干脆脆去过你正常的生活,我也走得干干净净……不好吗,不好吗!”
我崩溃地冲他嘶吼着。
随后,空气一片死寂。
奚容沉默了片刻,仍牢牢地抱着我,不曾丝毫松手。
放手啊奚容,你为什么还不放手?
我这么吓人遭嫌的样子,到底哪里值得你留恋了呢?
我被他紧紧包裹在温暖的怀抱里,我甚至还能从他鼻尖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薄荷与木香,有一点点呛人,让我鼻腔酸到了极致。
然后,他说——
“阮梨,你听好了……”
“不论你怎样,不管你是不是生了重病,是死去,还是活着……”
“不论你的样子有多难看,有多不堪……”
“我都不在意。”
他抬起通红的双眼,声音沙哑,字字句句,叫我清晰地听见——
“我爱你,一如既往,从没变过。”
他轻轻地擦过我的脸、鬓角和额发,一声一声,不停地重复着……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那一刻,我感觉到灼热的泪水烫湿了那狰狞可怖的伤口和皮肤。
他流着泪,一寸寸吻过我流血腐败的伤口。
那动作无比温柔,好像在亲吻一件无比珍贵的瓷器,他心中的盖世至宝。
第59章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弥漫着。
滚烫的眼泪与鲜血沾在我脸上,就好像那全部是我鲜活地在这世上存在过、被真切地深爱过的痕迹。
从始至终,奚容抱着我早已支离破碎、伤痕累累的身体,不停地亲吻着我,动作中满是眷恋,怎么也不肯放手。
我在他嘴里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我们以唇齿相接,密不可分,就好像永远地融为了一体。
某一刻,我忽然迷迷糊糊地想,我不正常,奚容也的确没好到哪里去。
我得了死者的病,回到世上的代价就是成日受切肤之痛的折磨。
而他,得的是生者的病。
我们都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自那之后,奚容渐渐变了。
他简直如同呵护瓷娃娃那样对待我,碰我抱我牵我的时候都不敢用力,忠实了贯彻了“轻拿轻放”这四个大字,那副夸张的架势,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我掉在地上就碎了似的。
最后既然都被他看光了,我也破罐子破摔了起来,如实向他坦白了发生的一切。
只是我依旧不欲在他面前处理伤口,他问我之前都是怎么弄的,我向他掏出了医药箱里已经用掉大半的创口贴。
奚容又露出了那种痛苦的目光,我心有不忍,用手遮住他的眼睛,感觉到他的睫毛扇子一样在我手心蹭着。
我说,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奚容轻轻笑了一声。
他动作温柔细致地帮我处理好皮肤破损的地方,不得不说,手法比我自己弄得时候专业多了,那一块块狗皮膏药贴在身上都像艺术一样。
我怀疑也有可能是我对他的滤镜太重了。
但不得不说,有奚容帮忙,的确减轻了我不少麻烦,尤其是后背有些我够不着的地方他都能帮我处理,我也不再需要处心积虑地躲着他,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隐瞒,不该叫他知道的他都已经猜得差不多,我无奈地发现我忙活了半天,最后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不是我一个人以人力能控制的,就好像命运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我们最终引向此处。
既如此,我便不再反抗,放弃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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