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翻开手中的档案扫了一眼:“时瑞?”
时瑞习惯性地勾起嘴角,冲着对方笑了笑:
“是的。”
微笑。
他很擅长做这个表情。
上扬的嘴角能够柔和他的面部轮廓,让他的眼睛形状变窄,掩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只要控制的角度合宜,微笑就会成为完美的伪装,以及无往不利的武器。
“不知道……您叫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时瑞顿了顿,脸上流露出一丝脆弱的神情:“经过了刚才的变故,我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想来家父应该也十分担心我的安危,请问……我大概什么时候就能离开了呢?”
他的这番话说的非常巧妙。
不仅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而且还不着痕迹地点明了自己的家庭背景。
但是,眼前棕肤褐眼的女子却仿佛并没有被触动。
她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眼眸深不见底,像是一池静寂的湖水。
时瑞下意识地收紧手指。
他听说过眼前这个女子的大名。
温瑶。
穆珩的心腹,战斗科的首席战斗队长,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已经战功赫赫,很受重视。
纵然时瑞很相信自己不会留下任何踪迹,但是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忐忑。
温瑶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道:
“不用担心,只是照例询问一些问题而已,问完你就可以走了。”
时瑞虽然点头表示配合,但是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温瑶问道:“你和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时安关系如何?”
时瑞虽然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开门见山,但是这个问题他早有准备。
“嗯,还好吧?”时瑞抿抿唇,有些欲言又止。
“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温瑶:“哦?”
时瑞深吸一口气,仿佛放弃遮掩似的,尴尬地笑了一声:“您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毕竟是私生子,哥哥他……时安他不太喜欢也很正常啦,我们虽然有着同一个父亲,但是关系比较疏远,算不上亲近,但是也没有多少冲突。”
温瑶点点头:“这样。”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道:“时安现在下落不明,你知道他有可能去了什么地方吗?”
在那一瞬,时瑞在心里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
是为了找时安啊。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怎么?哥哥失踪了吗?”
温瑶:“对。”
时瑞拧紧眉头,垂眸沉思数秒,然后缓缓摇头:“抱歉……就像是刚才我说的,我和哥哥,时安的关系并不算太亲密,至于他可能去哪里我是真的不清楚。”
他抬起眼,极其真诚地建议道:“或者您可以问问他的朋友?林彦明,王黎,赵社这几个人,他们说不定知道哥哥的去向。”
温瑶点点头,将一张纸推了过去:“他们的名字。”
时瑞唰唰地将那几个名字写了上去。
他放下笔,犹豫了几秒,然后才开口道:“虽然我知道我没有这个立场说这句话,但是……”
时瑞抬起头,眼底的忧虑和关切毫不作伪:“拜托你们,找到他,不然父亲他……”
他的喉头哽住了。
温瑶点点头,将纸条收回,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一颗沉重的大石从胸口处移开,时瑞感到自己立刻能够重新顺畅呼吸了。
他脸上仍然维持着那副心忧兄长的模样,冲着温瑶鞠了一躬。
温瑶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看上去似乎不是非常想知道学校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时瑞的心里一咯噔。
他抬起头,对上女子平静的视线。
温瑶的眸子很深:“你全程都没有问过一个关于这次意外的问题。”
在短暂的惊慌过后,时瑞再次习惯性地扬起微笑,道:
“毕竟……这种事情,即使我问,应该也得不到答案,所以我干脆就不问了。”
温瑶定定地看了他一样。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点点头,收回视线:“你可以走了。”
时瑞的背影消失在问询室门外。
温瑶拿起桌上的纸条,揉成一团丢到废纸篓里。
她这次来不是为了询问时安的去向,也不是为了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只是为了观察而已。
在发现自己被带到这里是因为时安,时瑞接下来的状态很明显变得更加放松和自然。
他太想把和时安相关的戏做好,导致他失去了对全局的把控。
这个叫做时瑞的学生,不仅在关于时安的方面有所隐瞒,甚至可能试图遮掩着更多秘密。
温瑶将自己的手下叫了进来:
“找一个隐匿法术最好的,跟住他。”
“无论他和谁有联系,和任何人说了任何话,都要来向我报告。”
“是。”
手下离开。
温瑶深吸一口气,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穆珩的猜测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能力者学院的外部防护没有收到任何损伤,很有可能还被人放进来的。
一个学生按理来说是没有这个权限的。
希望……
她的猜测是错误的。
温瑶不给自己任何休息的时间,她站起身来,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她准备回管理局一趟。
卓浮虽然不靠谱,但现在却是她找到穆珩的最后希望。
*
穆珩感觉自己坠入了极深,极遥远的梦境。
这个梦境破碎而混沌,似曾相识。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少年俯身贴在他的耳边,白皙的臂膀无声无息地绕住了他的肩膀。
他眼睫乌黑,腰身纤细,嘴唇冰冷而柔软。
他的手臂一点点地绞紧。
穆珩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咯咯的响声。
周围的黑暗如同泥沼般深不见底,拉扯着他向着深渊深处坠落。
在坠落之前,穆珩苏醒了。
他猛地睁开双眼。
骤然涌入胸腔的空气冰冷而干燥,仿佛成千上万把小刀割在喉管处,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穆珩咳嗽起来,记忆回笼,脑海中闪过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黑暗,狂风,逼近的巨龙,卷在自己腰间的尾巴。
他稳住呼吸,抬起眼,打量着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空荡而冷寂,岩石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棕黑色,像是被融化过后再次凝固的,头顶处有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洞口,冰冷的光线从外洒落进来,隐约照亮洞穴内的景象。
几乎是瞬间,穆珩就意识到了,自己恐怕是被带回到了巨龙的巢穴内。
难道这里就是龙一直以来的藏身地吗?
穆珩皱起眉头。
他曾见过巨龙杀戮,杀死人类对龙来说,就像是踩死脚下的蝼蚁般漠然
……为什么巨龙没有杀掉他?
穆珩不知道答案,也不需要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这次没有立刻杀死他,将是巨龙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男人的眼眸冰冷而幽暗,犹如深不可测的渊薮。
他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几根断裂位移的肋骨,肩膀上深可见骨的爪痕,虽然严重,但不算致命。
穆珩张开手,指尖虚握。
魔力凝成的剑并未出现在他的掌心里,毕竟,在见到过两次自己的剑断裂之后,穆珩已经无比清楚了,想要屠龙,一般的武器是没办法做到的。
那柄剑。
只有那柄剑,才能撕裂巨龙坚不可摧的鳞甲,剖开它的胸膛,剜出那滚烫淌血的心脏。
穆珩抬起眼,看向头顶狭窄的一小片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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