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限婚约(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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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星最近的阴雨连绵不绝。
昏黄色的天空下雨水冲刷着这个偏僻的墓园。
陆正青将一朵白花放在了韩天磊的墓碑上——像之前赵叆所说的那样。
夏羽皱着眉头看陆正青多此一举的动作。
“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韩天磊要杀你,赵叆曾经处处为难你。”
“敌人已经去世了不是吗?”陆正青说,“更何况,我们各有各的立场和主义,却并不代表不能获得尊重。”
夏羽依旧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说:“青青说是这样,那这样就没错。”
陆正青看他。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戴上了眼罩,似乎怕被人看到他已经消失的眼部虹膜。
“你带上了密钥?”陆正青问他。
“是的。”夏羽警惕,“你可不能问我要,我不能给你。我不想让你有机会冒险。这个只能给杨·安德森。”
“可是最终我得知道那个信息。”陆正青说,“无论是否由我开启密钥,只要这个消息被我知道了……我的罪……”
“那你就不要看。”夏羽说,“那个信息我现在也打不开,因为这个消息被锁定了,而锁定信息的人拥有跟我同等的权限。也就是继承者……好吧,现在剩下的继承者就是我跟朝影而已。你要想知道情况,就再等等嘛,我当上执行官了,就可以打开那个信息片段,告诉你实情了。这样云图就不会判定你有罪。”
陆正青这次没有回答他。
晁错死了。
《omega继承权方案》的幕后操控者呼之欲出。
……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两个人慢慢走上台阶,在谈川的墓地上等了一会儿。
当距离与杨·安德森之间的约定过去了近半个小时,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很快的,普尔曼·特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少爷,陆先生。”他表情严肃,“刚得到的最新消息,水蓝星上发现了反叛军政府的联络点,并通过联络点追踪到了反叛军首领杨·安德森的踪迹。在今天上午凌晨,由议会紧急发出了命令,水蓝星警备队进行了围捕杨·安德森的行动。”
陆正青一愣:“杨有事吗?!”
“杨·安德森逃出了围捕,但是依旧停留在水蓝星。目前水蓝星处于严密封锁中……”普尔曼顿了顿,“但是在围捕过程中反叛军政府的联络点发生了爆炸,据判断应该是联络员为了销毁证据和封口,进行了自毁。爆炸进行的非常彻底,整个诊所被夷为平地。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诊所?”陆正青的心像是被人猛地攒紧,“什么诊所?”
普尔曼在视频通话那头翻阅了资料,然后说:“一个针对高端人士服务的私人诊所,诊所负责人的名字叫……陈璐。他为您治疗过腺体应激综合症。是的,他就是您的主治医生。”
第85章 悼词
陆正青在阴暗的小雨中,放下一束白玫瑰。
他知道面前的棺椁里,并没有陈璐的尸体,他的尸体早就在爆炸中碎成粉末,跟他所在的医院一起。
人们只找到了他的半块怀表,一只炸裂的钢笔,还有变形的眼镜框。
原本叛军的联络员不应得到这样的葬礼。
可是夏羽打了个电话,这件事情便被压了下来。
陈璐的丈夫憔悴地对每一位前来悼念的人答谢,他脸色惨白又迟钝,总要在别人说完节哀两个字后很久才能给予响应。
陆正青和夏羽走到他的面前。
“对不起。”陆正青低声说。
陈璐的丈夫茫然地看他,终于认出了他是谁,他似乎找到了某种宣泄的渠道,眼眶瞬间红了:“陆先生,陈璐是您大学最好的同学。他、他在做的这些事情,您知道吗?”
陆正青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可未亡人并不需要他的回应,已经开始喃喃自语。
“不、你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呢?”他说,“他竟然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做了这么多……每天早出晚归,我竟然都没有注意。怪我……怪我,是我的错。”
陆正青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眼看过去,警备队将这个小型葬礼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时刻警惕着有人要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他只能说出两个字:“节哀。”
陈璐的丈夫虚弱地笑了笑:“陆先生可以作为陈璐的朋友致悼词吗?”
他的请求在这一刻没有人能够拒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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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
所谓亲友,也只有那么几十人。
当陈璐丈夫简短又结巴的说完了几句感谢和追思后,便由陆正青致追悼词。
天空中的雨淅沥沥地下着。
陆正青看着面前的人群,又看向外围的警备军,他的视线走得更远一些,看向水蓝星的云层。
“我有一位朋友。”陆正青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omega,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拥有一份普通的职业,过着这个国家每一个omega都在经历的生活。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在某一天到来的时候,选择了用最激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我忍不住想问为什么。”
“还是这位朋友,他曾经和我说,当人类仰望星空,问出为什么的时候,人类便踏出了从懵懂走向文明的第一步。宇宙交付给生命一项基本权力,对于未知的探索的权力。从它的诞生、恒星的孕育、星云的出现与消亡,小到一个细胞的出现、一组dna序列的复制,甚至是一个粒子、一个量子的波动……人类在经历的一切,所传承的一切,所有的进步的基石,我们称呼为‘知识’。”
“他为什么放着最适合一个omega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死?”陆正青问,“因为对知识的渴求,是刻在基因中的天然渴求,没有人能够剥夺这项权利!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这应得的,生而为人的权力。”
外围的警备军骚动了一下。
然后他们看到了夏羽。
有人用对讲系统在确认着什么。
陆正青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一团燃烧的火,在这一刻他能够说得更多,实际上他也说了更多。
“那些人会说他只是一个omega,一个弱小的、无助的、注定要依附于alpha而活的可怜虫。可我的朋友不在乎这个,他甚至不在乎在这过程中他是否留下过英名。”陆正青说。
他想起了那些头上镌刻着条码的知识犯。
他想起了倒在云图核心的那些人们。
他想起了被切过脑子的谈川。
“一个人受到羞辱,上前搏斗,这不算是勇敢。真正勇敢的人,胸怀大志,目标高远。他可以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做着普通人的事,但却早已经注定了要为自己的主义而燃烧。如果你们问我,我的朋友有什么主义,那我告诉你,他的主义——知识是自由的,知识也是平等的。它的平等和自由,是基于宏观的、早于所有物质和生命的存在。”
“最后,让我用古人类时代的学者大卫·希尔伯特的话结束我的悼词。”陆正青说,“——‘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道。’”
“这是人类探索所有未知的座右铭,是值得用生命燃烧的、照亮未来的至高光明。”
*
警备军的行动停止了。
夏羽的存在让他们不敢上前。
人们把白玫瑰扔在了陈璐的棺椁上,然后那个小小的棺椁便随着自动升降机沉入了墓坑,忧伤的乐曲伴随着整个过程,直到泥土和石板将陈璐永远掩埋。
很快的,人们四散。
只有陆正青在雨中站立,黑色的西装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无比消瘦,但是又分外倔强。
他又呆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夏羽上前搀住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