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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卜卦(23)

作者:泯空入画 时间:2018-02-27 13:04:31 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祁莲的信中细细提到了失踪的缘由,还是因那两把剑。
  明翚宗弟子皆通诗书画三绝,实则其最精妙的修术是占卜之术,多年来本家弟子短命而亡实为苦恼,破解这一如同诅咒一般可怕的定律便成了世代家主的主要职责。终于在祁闻善这一代稍有眉目。
  祁莲自小聪颖,夜观天象,占得两把宝剑,又占得了自己和妹妹祁苧的画像,顿时百思不得其解,与祁苧占卜计算多日后,又得大凶大恶之象,顿时惊恐不安起来。
  他在信中这般写道:“无因有果,有因无果,天象运转的非人事而是因果。若剑与人同时出现又显大凶,那么人与剑必损其一。”
  人与剑必损其一,祖传宝剑,也属灵性颇甚的名剑,除非铸剑人,无人能损焚天和冰翎。
  那便损人。
  祁莲的猜想便是:要使剑主之血之肉祭剑,方可破解这一诅咒。
  虽不知其原理,但星象不会有人伪造。虽不知为何祖传宝剑需后代弟子的命来祭奠,但人都是惜命的,谁不想活?
  兄妹俩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各自的剑离开修真界。
  自身逃离,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有孩子的性命。带着剑逃离,是为了保全家族中任何一位弟子的性命。而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祁闻善宗主是否知晓,信中并未提及。
  付清欢希望他是知晓的,为了保全弟妹的性命,他纵容他们离开,为了维护身为宗主的威严和品行,他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谁能保证将此事坦白,族中长老不会因着“家族平安”为理由强行祭剑呢?
  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有一页有余,付清欢却来来回回看了很久,手上的汗几乎要把信纸捏碎了。
  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是我父亲的笔迹……玉琢。”
  祁莲,确是自己的父亲。
  而祁苧,就是自己的姑姑。从未谋面的姑父,就是留芳宗宗主。
  他本以为自己安逸平稳的人生,完全源于一场父母的慈爱与奋不顾身。这平稳安逸的人生,他原本是不该拥有的。
  脑子很乱,他灌了自己几口酒才清醒一些,道:“所以说……那日明翚宗带走我,是因为他们把他当做了我父亲,祁莲的孩子?”
  姑姑成婚两月就失踪,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自己已怀有身孕,那么,世人自然只记得祁莲的那一位小儿。
  云止奂点头,没有说话。
  付清欢垂下了手:“……这都什么事啊……”
  云止奂问道:“你欲如何。”
  付清欢笑笑:“不如何,该吃吃该睡睡,你信吗?”
  或许是他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完全不合他的心境,云止奂蹙了蹙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付清欢想再喝酒,却发现自己的坛子里已经没有酒了,失落地低下头,红了眼眶。这红了眼眶倒不是因为哭了,而是那一喝酒就眼睛红的怂体质,云止奂一开始也以为他伤心过度,然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略微放松了些。
  酒坛小,但也喝了不少了,付清欢被夜风一吹有些上头,索性靠在云止奂身上,光滑的长发挠着云止奂的脖颈。云止奂愣了愣,伸了伸手,终是没有碰他。
  付清欢望着天上的明月,摇了摇头:“我突然相信宿命一说了。”
  云止奂垂下眼眸,偏头看了看,只看见他细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付清欢道:“我很想就此撒手不管,回百里镇去,继续摆摊,过我的安稳人生。但我不能。朝言被带走了,这是一道口子,撕开了他们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有我这条漏网之鱼。”他低低笑着,又道:“明翚宗想要的,就是破解短命诅咒的法子。多好,我知道这法子。”
  “付清欢,”云止奂察觉到他慢慢滑下去的身子,伸手挽住了他,语气有些急促,“你喝醉了。”
  付清欢摇头:“我很清醒。”他看着云止奂,道:“我……真的很清醒,我是千杯不倒,真的。”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醉,还能再喝,伸手夺了云止奂手里的酒坛,仰头灌了几口,直接喝干了那坛酒,然后把空酒坛亮给云止奂看,得意又凄楚地笑了笑。
  云止奂看着他,眼神逐渐晦暗起来。
  最后付清欢呆坐了一会儿,断断续续道:“……是不是,我帮他们破解了这一诅咒,他们就能放过我……放过朝言?”
  云止奂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他。
  付清欢是这焚天的主人,付朝言是这冰翎的主人,要祭剑,肯定是从这二人之中挑选。
  付清欢絮絮叨叨:“朝言……是留芳宗的宗子,算是外人了,明翚宗……不会让他祭剑的,对吧?那么……”
  “别说了!”云止奂突然提高了声音,吧付清欢吓了一跳。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别人也懂了。
  付清欢不过是明翚宗的旁支,又不在家族里长大,如果有一日明翚宗的人发现了破解之术,那么祭剑的,也一定是付清欢。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付清欢这个人,他的血肉,他的魂魄,或许会残存在焚天上,也或许烟消云散。
  这将是如何令人绝望。
  付清欢撑着下巴,笑道:“道长,干什么这么凶……”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说了些什么,已经听不见了。
  喝了许多酒,早就困了醉了。
  云止奂看了他一会儿,弯下腰将他打横抱起来。
  付清欢睡得不安稳,隐约觉得自己被一双有力温暖的手抄了起来,被圈在一双精健修长的手臂里,靠在宽广结实的胸膛上。无比安心。


第五十四章 入世科(二)
  付清欢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黄色的毛绒。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依旧是一片毛茸茸。
  什么东西?他晃了晃头,那片毛茸茸的东西,动了动,走开了。
  是那只肥硕的黄猫,方才盘在他的头边上。它“喵”了一声,跳下了床。刚一走开,付清欢对上一双淡然的眼睛。
  两人对望了一下,似是都愣住了。付清欢反应过来,喊了一声:“道长!”
  云止奂如释重负一般,嗯了一声,然后动了动。付清欢这才发现自己扒着道长的身子,云止奂的衣袖都快被抓破了。付清欢羞愧难当,道长多好的修养,被人强抱了一晚上都没说什么,这一晚上一动不动,身子都麻半边了。
  付清欢默默地松开了手,爬了起来,发现自己怀里还抱了两个空酒坛。
  “……”
  付清欢飞快地瞥了云止奂一眼,后者神色自若,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自顾自下了床,拿起水罐往洗脸盆里倒水。
  纠结一会儿,付清欢终于开口道歉了:“道长,对不起啊。我……好像是喝醉了。”
  云止奂拿着方帕洗了洗脸,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付清欢没看见,道长藏在头发下的耳朵微微有些泛红。
  两人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坐在屋檐下谈些正事。
  黄猫趴在脚边眯着眼睛,付清欢捻起一指长的小鱼干,掰开了递到它嘴边,黄猫眼睛也不睁,张嘴咬了下去,咂巴咂巴吃得很香。
  云止奂坐在一旁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你现下打算如何。”
  付清欢掰着小鱼干,半使劲不使劲,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透着满满生命的流动,还有一些脆弱的阴郁感。
  他叹了一口气,道:“……自然得去一趟明翚宗,给他们一个交代。”想了想,又道:“不过,朝言那聪明劲,现在应该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他那边,我就不用交代了。”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再与修真界有什么交集,对于明翚宗,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思去解释什么交代什么。
  云止奂听了这话,没有细想,接道:“交代?”
  付清欢点了点头,扯着嘴角笑笑:“比如……帮他们破解了那个诅咒,之类的。”
  云止奂忽然转头看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竟有一丝焦虑。
  付清欢其实是吓了一跳的,毕竟从未见过道长这番模样,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解释道:“说到底,是我的族人啊,十几年了,我也该尽尽族人的义务……”
  “……你要祭剑?”
  付清欢笑了笑:“真要只有这个办法,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朝言是外人了,难不成明翚宗还能逼他祭剑?他同意我也不同意,我同意,留芳宗也不会……”
  “付清欢。”云止奂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如此唤了一声。见付清欢不说了,看着自己了,他又低低叹了一声:“……付清欢。”
  不知为何,云止奂的眼底有些落寞,细密的长睫毛盖住了淡色眼瞳,微微颤动着,原本清冷俊傲的侧颜也变得越发阴郁,看着像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年。
  付清欢愣了愣。
  年少的道长,在经历了人事沧桑后,也是这样一番苦恼忧愁的样子吗?
  付清欢突然有些自责自己的口不择言自暴自弃,道长救了自己许多次,帮了自己许多回,自己干嘛还要一副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是打道长的脸吗?这不是在告诉道长:你伤神伤力想要救回来的东西,其实其自己都毫不在意吗?救人之举,是多余的吗?
  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付清欢不知所措起来,离云止奂坐近了些,道:“我……开玩笑的,我的命,我爱惜着呢。”
  云止奂扇子般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抬眼看看他。
  付清欢一脸真诚,用几乎是发誓的语气和神情道:“真的,我这个人,是很贪生怕死的。我与族人一无交情二无亏欠,我凭什么将自己的命拿出来去救?即使是亲生的兄弟姐妹,也没有奋不顾身这个道理,对不对?”
  云止奂看着他,眼神有些深沉,似是在思量他的话。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真心话?”
  付清欢点头,笑嘻嘻道:“真心话。”顿了顿,似是尤嫌不够,又加了一句:“我不会辜负那些希望我好好活着的人的。”
  云止奂的眼里一阵涟漪波动,不知是个什么情绪,付清欢没有接触过任何情感类的教育,这么多年的察颜观色也只是停留在旁人是否欢喜上,因而他看不透云止奂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只是他下意识感觉到,云止奂应当是欣慰的。
  付清欢安下心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郑重地向云止奂行了一礼,道:“叨扰了多日,我也该走啦。”他抬起头来,神情十分认真:“道长,谢谢你陪我到这里,余下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云止奂怔了怔,看着他没有说话。
  “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缘再见?”付清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小时候常在武侠话本里看见的一句极具侠气的话,自己有一日也能说出来。
  不顾云止奂的神情,他自顾自继续道:“我想今日就启程,一会儿我收拾过自己的行装就去拜别载德仙师。”这样迫切,不知是急于与前尘作别,还是急于行完正事早些回去继续不务正业。
  付清欢想了想,似是生平第一次把所有事情想得这么周到一般,他道:“还有那只鹿角兽,我可以带走吧?我想带回百里镇养着。”毕竟,此行之后,如果他能再回到百里镇,那也是一个人的事情了,朝言胸怀大志,又是仙门宗子,定会留在修真界的。
  所以,付清欢有一个私心,那就是有一只动物陪着自己,也是好的。
  云止奂沉默了半晌,站起身道:“我带你去。”
  付清欢还在看猫,闻言啊了一声,愣愣地:“谢谢你啦,道长。”
  于是二人便动身前往这段时间以来付清欢的居所,自眼睛复明以来付清欢一直浑浑噩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便也没有对那屋子有什么细察。这一回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收拾完东西后,付清欢站在屋子里看了看,觉得莫名一阵落寞。
  云止奂正站在屋外清点行李,付清欢看了看屋外,抿抿嘴,往屋子深处走去。屋子里,床的对面就是书桌书架,摆满了笔墨纸砚和各类书籍。
  付清欢走到桌边,看见桌边叠了厚厚一叠白纸,足有几寸厚。鬼使神差般,他伸手去翻了翻。这一翻,便翻开了放在下面几张带字的纸。
  他怔了怔,停下手指细细看起来。这张纸,笔迹清秀隽美又不失刚毅,出锋手笔都极为娴熟精致,是一张好字。付清欢忍不住看了一眼落款,这一看,愣了。
  云止奂。
  看日期,是半年前写的。
  付清欢一时疑惑起来,往下翻了几张。
  日期跨度不大,但最早的一张字也是三年前写的了。落款皆是云止奂。
  这是怎么回事?道长写的字怎么会放在这里?付清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眼屋外那抹颀长的身影,往书架走去。
  粗略看过去之后,付清欢在书架最下层看见了厚厚几沓白纸,写满了各类字体。他不敢多翻,只看了最上面几张,皆是云止奂写的。
  付清欢睁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客房里会有这么齐全的文人墨宝。这并不是历苍观设想周到,这本来就是云道长的房间。既是他的房间,为什么是自己在这儿住了这么久?
  他还在发愣,云止奂已经走近了,站在他身侧,低声问怎么了。
  付清欢转头看看他,神色有些慌张地收起了手。云止奂一看便明了了,薄唇轻轻抿起,垂下了眼帘。
  “道长,这是您的房间。”许久,付清欢说道。
  云止奂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
  付清欢问道:“为什么?”
  云止奂别开了眼神,转过身去,语气平静:“此处安静,适宜养伤。”
  付清欢心中莫名有些失落,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谢谢。”
  云止奂没有说什么,把焚天递给他:“走吧,去见我师父。”
  付清欢嗯了一声,接过自己的佩剑。许久没有握它,几乎有些力不从心了,好在灵力复苏,刚一握上焚天便散发出亮丽的朱红色剑光。
  冷寂了许久的激情在那一刻又蓬勃|起来。
  修士的佩剑,本就承载的不只是灵力,还有剑主的意志与心境。
  佩剑是用来做什么的?用来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修仙是为了什么?若放在几个月前,付清欢还会一脸认真地回答:“为了除妖歼邪,为了坚持正清公道。”


第五十五章 入世科(三)
  载德道:“我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理应让弟子护送你去渠阳的。”
  付清欢百般推辞,依旧拗不过那老顽固,只得妥协。
  他看了身边的云止奂一眼,心情复杂。
  原以为云道长这样古板又闷葫芦一样的人,相处起来最困难。其实不是,道长虽然闷,也很无趣,但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脾气很好。至少,付清欢是不讨厌的。
  而那只鹿角兽,就被留在了历苍观,等付清欢办完了事再回去牵走,省得跟着他劳累奔波,有一顿没一顿。
  云止奂比之前清瘦了许多,也因此显得清俊了许多。
  付清欢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付清欢摇摇头:“只是觉得,您不必跟着的,我灵力已经恢复了,而且这些日子我……”
  “站住。”
  云止奂突然出声,把付清欢吓了一跳,乖乖停了脚步:“怎么了。”
  云止奂走到他身边,指了指前方的一片密林,道:“不能进去,里头许多怨灵。”
  付清欢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看见了一片火红的密林。不知是栽了什么树,这盛夏里竟是长满了火红鲜艳的树叶,远远望去像一团火一般,燃烧蔓延了整个天际。再往两边看,这密林分布之广,竟看不到尽头。
  他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云止奂:“怨灵?”
  云止奂点头:“此处本是仙剑会游猎的场所,后来玄晖门覆灭,修真界将其弟子尸首投入此林中,引来恶鬼封印镇压。久而久之,那些本用来镇压玄晖门的恶鬼怨气积郁,此处成了怨灵集合之地。”
  用恶鬼镇压三百个死者,听着很奇怪。但讽刺的是,用更恶的东西来镇压恶物,正是玄晖门的门训宗旨,修真界这么做,无非就是在玄晖门死后还要讥讽一番。
  付清欢撇了撇嘴,道:“这么吓人的吗?为什么不布个结界防止不知情的人进去?”
  云止奂道:“范围太广。”
  因为范围太广,所以一般修为的人无法布施结界,而且布一次结界,所需的灵力修为又多,根本不可能有人愿意出面的,何况结界布下后,其灵力会随着时间而涣散,这就意味着一开始布施结界的那个要常来修补结界,耗损灵力。
  如此一来,就更没有人愿意了。
  想通了这一层,付清欢合了合眼,道:“那么,我们御剑飞过去吧。”
  云止奂仍是摇头:“不可。怨气太重,即使御剑,也会受影响,跌落林中。”
  穿行不可,御剑不可,那只有绕过去了吗?付清欢看了一眼密林,道:“那……它放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总有人误闯进去的,或者,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呢?”
  云止奂道:“我师父加了封印,活人可随意进出,恶鬼不能。”
  付清欢神色阴郁地看了那密林一眼,嘴唇紧紧抿着。
  此时他大病初愈,脸色尚存苍白,更显得眉目清俊,眼瞳神采分明,只是相比几个月前的健气开朗,此刻多了许多忧愁哀思。不说话时,在神|韵上,竟与云止奂有些贴合。
  云止奂看了他一会儿,缓步走过他身边,衣带随风轻轻扬起,拂过付清欢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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