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寄生Ⅱ(35)
暂时把他撇到一旁,我朝正悄悄挪动着触手(也许是触脚)的寄生体伸出手,又一个电浆球在掌心凝聚,“我劝你放弃这打算,在我问完话之前,你跑不掉。”
“只是问话,你保证?”它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触手末端向内卷起来,“呃,我是说,其实我是个和平爱好者,比地球上的小兔子还纯良无害,真的!虽然不知道你来自哪个星系,但我知道你肯定不属于攻击性强的种族对吗,还有你的人类朋友,他看上去真像个好人……”
它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不露痕迹地蠕动着细小的步子,试图朝黑暗中隐退,不料触手绊到地面上的突起,几乎跌了个跟头——那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身上被“好人”的子弹爆出几个骨肉模糊的洞。它看了一眼曾经的宿主的尸体,感光器的球面上漾动着一层层水润的光泽——我猜它要是人类,这会儿一准是吓哭了。
这个寄生体看起来的确无害又可怜,只可惜我的老板一贯铁石心肠,警惕性没有丝毫松动。他举起手枪瞄准,一副随时扣下扳机的样子,冷声道:“再动一毫米,我就把你打成火腿丁!”
寄生体保持着触手抬起的姿势僵在那里,又一次发出了呜咽似的尖细颤音。
“好了,只要你肯配合,我保证不会为难你。”我不得不出言安抚,以免这种神经过于敏感纤细的种族使出它的保命招数——假死,那样的话,我可能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刺激它重新醒过来。
它迟疑了一下,问:“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很简单,一段视频资料。我猜你在这巷子住了不少时候,”我回身一指巷口,“而这里正对着路对面的那栋白色建筑物,我需要两个星期前与它有关的一切信息,进出的人、停留的车辆、哪怕是只路过的飞鸟。”
它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好的,虽然这很消耗能量……我可以到旁边去,弄好了再给你。”
“不,就在这里。”我坚决不允许它离开视线。
它卷起三只触手捂住头顶的bra,另外两只拉紧垂下来的肩带,极其委屈地说:“可那是我们的隐私部位……”
何远飞的耐心已被消磨殆尽,枪口朝它一晃,面目森然地问:“打掉几根触手的话,死不了吧?”
寄生体尖叫一声,立刻把bra扯了下来。
在它酱紫色的光滑头顶,隆起两团半球形、透明晶体似的物质,内中仿佛连通了光源,荧光从半球表面的细密切面折射出来,无数光波粒子在空气中相互碰撞,极光似的笼罩下来。
何远飞目光惊叹地望着漫天雪霰般的奇景,但在我看来,这些只是速度极快的光子,如同一条逆流的时光河,在半空中铺展开来,五分钟前、两小时前、三天前、一周前……
我目不交睫地盯着光子的运动轨迹,猝然叫道:“停下!就是这里!”
漫天的亮点倏地拉伸出细丝一样的光束,织网似的相互绞缠,又在眨眼间熄灭,巷子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宿主的视网膜还来不及适应光线的陡变,黑暗中突然亮起两道强光——那是汽车的车头灯,一辆仿佛凌空出现的黑色SUV,正迎面直朝我们冲来!
“明昊!”何远飞震惊之下,条件反射似的猛扑过来,一把将我推出去,可他忘了,这里是狭窄的小巷,就算力道大得把我镶进墙里,仍然在车身范围内。
于是,这一动作导致的后果是我被他像压核桃似的紧紧拥抱着,贴在墙壁上。
感觉到后背摩擦在粗糙水泥上的刺痛,我无声地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看。”
何远飞愣怔地抬起头,转动脖子:那辆车正停在我们所站处的周围。或许这么描述更恰当:我们就像从前引擎盖里长出来的两棵缠绕树。
“三维全息投影,很逼真对吧,”我轻拍着何远飞肩背上僵直的肌肉,让他尽快放松下来,好把我从桎梏中放出去,“不妨见识一下它们这一种族的看家本领,你可以称之为‘过往回放’。”
何远飞深吸一口气,心跳鼓噪的胸膛离开我的身体,移动一步,忍不住伸手去摸大腿边的车身引擎盖——当然摸了个空,看上去就像手指毫无阻滞地穿过金属板。
车门开启,几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下车,其中一个年轻的白种男人眯起眼打量一下前方,转头跟同伴说了句什么。
“开启声波同步传输。”我吩咐道。
几秒钟的杂音过后,引擎轻微轰鸣声、低沉的说话声、搬动物件声……逐一响起。
“昆西、塞德尔跟我从前门进,其他人绕到后面,迅速下到地下层,控制所有出入通道,不能让一个活口逃出。”一个褐发黑眼的中年男人命令道。
“Yessir!”其余的人低声而整齐地回答,随即有条不紊地分工行动起来,一举一动中透着股训练有素的干脆利落,漆黑的身影很快就隐入夜色笼罩的建筑物里。
我绕着曾经停放在杜衡家门口的车子走了一圈,发现车身是加固的,玻璃是防弹的,连车牌也是伪装过的,至于车身内部,我不可能进得去,毕竟只是个投影而已。
无法确定这批黑衣人的身份。
只能等待时间流逝,实验室里的暴行完毕,等他们满载而归。
他们的动作相当专业与迅速。大约半小时后,这些人拎着大小不一的箱子走出院门,其中两人抬着一口椭圆形的、疑似培育皿的小型金属舱。
我盯着那口闪动银灰色冷光的金属舱,心脏猛一抽搐,兀然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
这种情况不太正常,平时我会定期检查宿主的身体,除了运动机能糟糕了点之外,心脏等重要器官一直很健康,这种前胸压榨性的疼痛从未发生过。
我的大脑似乎霎时闪过什么:一簇电流,一点光,一个名字。
裴越。
裴越,这个名字在脑海中闪电般飞掠而过,连同那双棕褐色的、旋涡般充满引力的眼睛,连同血脉相连的温热拥抱,以及耳边深沉的低语:阿昊,即使只留下半个灵魂、半个肉体,你也是我在这世界上的全部希望……
我不禁揪住胸口的衣襟,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不舒服?”何远飞扶住我的肩膀,关切地问。
我摇头,放下手。绞痛感在几秒钟后就消失了,快得像个错觉。而我相信这就是错觉,一种莫名的神经反应在宿主身体上的投影而已。
我控制自己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这批不速之客身上,他们统一装束,个个表情淡然、目光冷漠,仿佛已彻底抹杀了感情波动的外在流露。
这很有趣。
人类明明是感情繁杂丰富的生物,偏要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刻意压制与磨灭情绪起伏,以为把自己弄得像机器一样冷酷无情,就可以提高行事效率,成为同类中的精英。
可惜只是表象而已。在我看来,他们就跟他们那些弱小无知的同类一样,属于尚未进化的品种。
至于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类男人,我侧过头看何远飞——他朝我安慰似的微笑了一下——这个男人,与他的同类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暂时抛开这个令人不豫的念头,我对消耗能量过度导致浑身酱紫色逐渐变淡的寄生体说:“停一下。”
像按下录象机的暂停键,画面卡在某一秒上,我指着前脚离地静止不动的一名黑衣人:“他的上衣口袋在振动,非常轻微。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