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2)
宋谦倒在地上,后背不停的往出冒血,本就肮脏的衣衫更是染得鲜红,他气息微弱的倒在一旁,身子不自觉的轻搐。
过了大概三刻钟,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又尖又细的声音。
“皇上马上要提审他,这么肮脏像什么话?”高让闻着狱中传来的血腥味娇贵的掩了掩鼻子道:“你们这是想冲撞陛下不成?”
审问人心虚的垂下头,今日来的都是些头儿,他真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这高让虽是个宦官,可从小跟着当今皇上,现在手里又握着枢密院,极受倚重,就算是李衍也得给他几分薄面,现如今他亲自屈尊来了刑狱,可想而知皇上有多重视这件案子。
“是是,下官这就让人去清洗,多谢公公提点。”
宋谦后背都是伤,可这里的人哪顾及得了这么多,直接把冰凉的水冲头浇下,他冷的全身发抖,为了防止伤口渗出血来,他们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虽然全身还是很疼,可却着实爽利了不少。
他坐着马车一路进了皇宫,下了马车后任由刑狱中的人提着进去。
“皇上,宋谦到了。”高让在殿外重重的叩了个头。
里面很快便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带进来。”
朝堂上许多人,宋谦进去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索在自己身上,鄙夷的,幸灾乐祸的,惶惶不安的,他平静的扫过这些人的脸,最后目光静静的落在为首的朝臣身上。
他已经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看着枯瘦的宋谦眼中含着泪,嘴唇轻轻的打着哆嗦。
“罪臣宋谦叩见皇上。”宋谦缓缓的收回目光,忍着后背的疼痛恭敬的跪在地上叩首。
当今皇上皱眉看着他,也没叫他起来,只是冷了声音道:“中书令泄露军事布防图,豫西十万将士埋尸异乡,宋谦,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回禀皇上......”朝臣的眼睛都瞧着他,宋谦顿了顿后道:“臣有冤情。”
朝臣哗然,豫西十万将士尸骨未寒,罪魁祸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要伸冤,简直可笑至极。
站在右侧第二的李衍闻言咬紧了牙关,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襟,垂着眸一言不发。
“冤情?”皇帝猛地甩了下袖子冷声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宋柏峰,豫西死去的十万将士白骨曝于荒野,他还有什么冤情?!”
宋谦伏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尽是坦然:“皇上,家父不可能为了银两而去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若是缺钱,他有无数种办法,去贪,受贿,哪样不行?何必非要搭上身家性命去收买职方司郎中索要军事布防图?”
“皇上,宋谦此人擅于狡辩,这几日刑部和大理寺已经把各种证据查了个遍,宋柏峰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哪是他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抹掉的?”说话的是吏部尚书陆俊茂。
他跪在地上苦口婆心道:“皇上三思啊。”
“皇上,老臣以为,既然罪名已定,那听他几句话也未尝不可。”国士周青云站出来说着。
“国士,宋氏罪名昭昭,可您却三番五次为这余孽脱罪是何道理?”陆俊茂起身刚直的说道。
皇帝坐下来捏了捏眉心,任由他们吵。
“陆尚书,京城的人都知晓宋谦为宋氏庶子,在府中并不受宠,这些年皆养在我身边,若是他有谋害国祚的心思,那便是老臣的罪过,请皇上把老臣的罪一并定了吧。”周青云已经上了年纪,头发花白,脸上都是老斑,说到这里作势要下跪。
皇帝连忙站起来道:“国士,使不得。”
“皇上,宋谦是跟着老臣长大的,他虽不善言辞,可心性纯良,纵然中书令犯了天大的错,可他也已经自尽谢罪,现如今宋氏只余这个庶子,若皇上执意治他的罪,老臣愿以命换命。”周青云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头。
霎时间整个朝堂都安静下来,皇上叹了声气走下来扶起他道:“国士言重了,此事并无定论,尚有转圜的余地,这又是何必?”
“皇上......”陆俊茂还想说什么。
高让跪在地上道:“皇上,奴才也觉得宋谦罪不至死,虽说宋柏峰犯了死罪,可宋谦这些年都跟着国士,常年在外游学,与宋家疏于来往,此事还需仔细考量。”
朝中的人闻言心中各有打量,都在揣摩皇上的心思。
“皇上,臣也奏请重查此案。”片刻后李衍出来说道。
他穿着今早的官袍,举手投足之间隐忍而沉冷:“臣痛心豫西十万将士埋尸荒野,可更希望冤情昭雪,望皇上恩准。”
“既是如此,即日起,宋谦以戴罪之身留朝,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处理。”皇帝松了口气,看着李衍继续道:“李衍,你既是刑部侍郎,查起案来终归身份方便些,往后就让宋谦跟着你,朕也放心。”
李衍跪地道:“臣遵旨。”
散朝后周青云扶着重伤在身的宋谦出去。
他这十几日瘦了很多,本就略紧的衣裳套在他身上却显得宽大,眼窝深陷下去,本就薄的唇更显冷情,仿佛风一吹便会倒。
“豫之,这几日难为你了。”周青云心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苍老的脸上满是心疼。
宋谦撑着身子,尽量不让身子压在周青云身上,垂下眸低低道:“是老师受累了,这几日为了学生的事情四处奔波。”
“诶,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也回不去了,你便去老师府中养伤。”周青云蹒跚着步子道:“老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事已至此,凡事还得看开些,活着才是最打紧的。”
他微微颔首,一阵风吹过,他忍不住偏过头去咳嗽。
来来往往的朝臣都看着他们,眸光复杂,带着似有若无的审视,宋谦并不在意。
“国士。”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稳得近乎绝情的声音:“请留步。”
宋谦看到眉目凌厉的李衍加快了步子往这边走来,后背的伤仿佛又裂开了一般,痛得彻骨。
“李侍郎,有事?”周青云知道这几日宋谦在狱中受的重刑皆是李衍暗中所授,虽留了口气儿,可他此刻着实对他生不出多少好感。
李衍看着眉目清冷的宋谦轻笑道:“说起来日后我和宋谦便是同僚了......”
“豫之不过戴罪之身,不敢高攀。”周青云没等他说完便径直出声:“李侍郎话已说完,豫之身子弱,不能在外边久待,告辞了。”
“宋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李衍看着他们的背影倏地出声。
周青云看着宋谦并无变化的神色道:“豫之......”
“无妨。”宋谦松开他的手,缓缓提起嘴角:“不过几句话罢了,老师不必忧心。”
看着周青云独自往前去,李衍才走到他面前,手掌放在他背上,用力的摁了摁,压低了声音道:“疼么?”
宋谦觉得伤口里的血似乎又渗出来了,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白了几分,可他没有挪动步子,只是平和的望着他,并不说话。
“那豫西那些被弯刀分尸,血尽而死的将士们不疼么?”李衍凑近他的耳畔阴狠的说着:“罪臣之子,死的简单倒是便宜了你,待此案查明,你落到我的手里,我定会叫你生不如死!”
他抬头看着细碎的阳光,丝毫不觉得刺眼,轻轻的勾起唇角,声音缓慢而轻柔:“李侍郎,我可是睚眦必报的。”
“睚眦必报?”李衍迎上他的目光:“你配么?”
☆、帝心
宋谦转过头来,唇角轻轻滑过他的侧脸,声嗓里带着有意无意的魅惑:“日子还很长,李侍郎,我们可以试试看。”
“你玩儿得起,我自奉陪。”李衍冷哼一声,脸上挂着笑,在旁人看来,倒像是他们有什么亲密关系。
宋谦后退一步,微微颔首道:“李侍郎,时候不早了,在下告辞。”
李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然单薄,可阳光洒在他身上,竟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反而无端多了几分俏寒,他伸出手掌,上面沾染着宋谦后背的血,鲜红得刺眼。
内殿。
“皇上,您留宋谦一命可是心中已有打算?”高让把冒着热气的茶放在皇帝面前,脸上堆着笑询问。
皇帝批着奏折道:“京都那些人日益猖狂,朕的人被他们挨个儿除去,现如今已经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细碎的阳光照在他的乌发上,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只是这几日睡得浅,醒的也早,眼下还有些乌青。
“可那宋氏毕竟是皇上下旨灭的,万一那庶子有异心......”高让站在他身侧幽幽道:“奴才只怕到时候会更难掌控。”
皇帝放下朱笔,端起茶盅道:“此案既已重查,真相浮出水面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他恨得不是下令的朕,而是暗地里构陷他父亲的京都世家,宋谦身份虽低,可毕竟是国士唯一的学生,有些能耐。”
“那便等过几日风平浪静后给他点事情做。”高让了然的开口。
“对了,中书令的职位空缺了许久,明日拟旨让江望舒就任吧。”皇帝忽的想起来道:“今日你且让他来见我。”
高让垂眸应下。
“父亲。”周晗景看到周青云带着宋谦回来赶忙道:“我来吧。”
周青云点头,让周晗景扶着他进去躺下,吩咐身边的下人道:“去找秦大夫。”
他躺在床上,后背的伤迸裂开了,脱了外衣,后背淌的都是血,满身都是鞭痕,周晗景皱眉:“这些人明知豫之是父亲的学生还下这么重的手。”
“是李衍暗授的,不然就刑部那些人的胆子还做不出这样的事。”周青云坐在一旁,看到他满身的伤口直叹气:“只是豫之的身子本就不好,这下伤了底子,只怕更是难养。”
没一会儿秦皓就来了,他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原是太医院院令,去年才卸任,和周青云私交甚好。
“秦大夫。”周晗景让开位置恭敬的作揖。
秦皓看过之后叹了声气道:“虽无性命之忧,但伤了根底,治好是不可能了,不过好生养着也还能勉强撑下去,至于活多久,也得看养的如何。”
上完药后宋谦道:“多谢秦大夫。”
“豫之,中书令本是皇上的人。”秦皓斟酌许久才道:“若非兜不住,他不会轻易拔掉自己的根基。”
周晗景站在一旁,看到宋谦被外面的风吹的有些打颤,探出手去把窗户关紧。
“现如今世家把控朝政,多年的弊病,只怕皇上这次也动了连根拔起的心思,若要借着东风而起,还得安分守己。”他是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现在遭了这样的事,心中自然也疼:“盯着你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