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173)
“信中可有提宁王?”燕思空从他手里拿过信,边看边道,“在云南时我曾派使臣前去为楚王求亲,宁王明明是有联姻之意向的,为何迟迟没有……”看到后面,他怔住了,“死、死了?”
“堂堂一个亲王,竟被枣核噎死,你可敢相信?!”封野狠狠一拍桌子。
侍卫吓得伏地,默默地跪退了出去。
“说不定是被谋害了。”燕思空深吸一口气,“宁王世子显然不愿跟着楚王谋反。”
“现在当如何?我们拖住中原之兵力,已经没有余力去助陈霂了。”封野眯起眼睛,“可他如败了……”
燕思空冷静了下来:“中庆凶山险水环绕,乃天然拒敌之屏障,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信中也说了,双方均损伤惨重,朝廷两番攻城不下,恐怕已经畏首畏尾了,我以为中庆还能撑住。”
“眼下或许能,但朝廷已经快要负担不起三路战事,眼下最有可能攻取的便是云南,若朝廷加派兵马,誓要平定楚王之乱呢?我们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封野心绪一阵浮躁,陈霂是他牵制诸侯的一枚重要的棋,有陈霂在,所有的战事还是陈家的家事,诸侯作壁上观,甚至一大半想让陈霂当皇帝,可若陈霂败了,他必遭诸侯围攻。
燕思空捏着那封信,眼中情绪变幻莫测:“此事你不必操心,我来想办法,眼下你要全力以赴,攻下延州,等你攻下了延州,朝廷害怕了,就会将大军往中原集结,中庆只要再熬个数月,定能解除危机。”
封野握紧了拳头,目露凶光:“延州,我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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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分别以封野的口吻,给宁王世子和陈霂各写了一封信。
给宁王的那一封,是规劝宁王与自己联手,辅佐楚王登基,信中晓以大义,威逼利诱,宁王虽未公然谋反,但与楚王暗中勾结,朝廷定然知晓,此时宁王死了,宁王世子的处境十分尴尬,燕思空并不指望一封信就能劝动宁王世子谋反,但多少可以令他有所顾忌,不会对陈霂落井下石。这封信他命人八百里加急,暗中送递。
给陈霂的那一封,则派死士佯作被擒,因为这封信,需要落到攻打中庆的将领手中。信中半真半假的掺杂了许多消息,譬如封野打算攻下延州后,就派心腹大将阙忘去救云南,又譬如明示宁王早已收了陈霂的聘礼,为爱女结了亲,正暗中招兵买马,要去援陈霂。这封信的内容无论朝廷信不信,至少都会对宁王世子生疑。
送出这两封信,燕思空又用与陈霂约定的暗语写了一封短信,安抚陈霂务必固守城池,自己正在想尽办法助他解除困境,这封信,燕思空让阿力用佘准的渠道送了出去。
尽管担心陈霂的处境安危,但燕思空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攻取延州,只有封野拖住了中原的战事,朝廷才不会将兵马战车驶向云南,而一旦封野拿下太原,中原门户大开,皇城近在咫尺时,朝廷哪还顾得上什么楚王,定会集中兵力在对付狼王。
可那个时候的狼王,恐怕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第220章
为了阻止或拖延罗若辛出兵援延州,封家军再一次决定黑夜攻城。
燕思空命人搜集了全军的粪便,畜生的、人的,将其泼洒在了太原往延州的两条路上,那气味熏天,臭不可闻,前去执行军令的将士都叫苦不迭。
当日他们在大营中泼洒马粪,是为了掩盖硫磺的味道诱罗若辛入营,如今他要让罗若辛闻到这个味道,就想起那被大火焚烧的地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同样的黑夜,同样的马粪,罗若辛定然草木皆兵,不敢轻易出击。
封野分出两只骑兵,各领五千人马埋伏在山林里,一边各配两门风神大炮,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火,只要太原军一出现,迎接他们的将是炮击和漫山遍野的火把。
入夜之后,封野带着大军挺向了灯火通明的延州城,他们知道封野必将趁热打铁,因而早有准备。
中军步兵五万,两翼骑兵各一万五,携有大炮、火铳、投石车、攻城锤、云梯,共七万大军,列阵于延州城下,锋锐的长枪就像漫漫无边的松林。
一声尖利地号角划破漆黑的夜空,三军将士齐齐发出深沉地吼声,他们吼着从蜀地一路杀到中原的那句“降则不杀”,这四个字即是开战的宣言,也是对敌军的悼词,更是对城中军民的承诺。封家军一路践行了“降则不杀”,暗中痛击了大量摇摆不定之人的斗志,因而一路以来碰到的敌人,败就一溃千里,鲜少有拼死抵抗的。
封野站在三军之中,头顶的血红狼首大纛旗,迎着西南风舞动,一个硕大的“封”字就像拥有巫力的符箓,令人望之生畏。他用了五年的时间,从一个亡命天涯的死囚,变成了逐鹿中原的狼王。
他看着不远处的延州,他眼里没有一张张拉满了的弓,也没有黑洞洞的炮口,他仿佛透过这并不雄伟的城池,看到了紫禁城,他的双眼中,写满了凌于九霄之上的野心。
号角声戛然而止,大军瞬间归于平静。
封野低头看了封魂一样,封魂抖了抖身上的金红软甲,气沉肺腑,颈项冲天,对着悬挂于顶的满月发出了响彻云霄的狼嚎。
敌军无不毛骨悚然。
王申拔出佩剑,大声吼道:“放箭——”
战鼓喧天,箭如飞蝗,交织往来于夜空之上,弓箭手放出第一波箭后,整齐划一地蹲地补箭,步兵则训练有素地将盾甲举过头顶,连成一片又一片的铜墙,挡住了大部分流矢,当仍有不少士卒倒地,延州城楼之上更是惨叫不止。
“放箭——”
盾甲破开,弓箭手起身、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起初双方往来的箭雨尚有时间规律可循,但三轮过后便再无章法,一片又一片的士卒倒下了,城楼上的敌军下雨一般往下掉。
号角三长一短,那是封野下令攻城。
步兵阵营从两边退开,大炮和投石车被推了出来,朝着延州城发起了猛攻。
一时间,火炮和巨石疯狂地袭向了城墙,延州城上八门红衣大门也齐齐咆哮,震天的爆炸声令大地亦为之颤抖。
燕思空看着如蝼蚁般被炮火撕碎的将士们,被火光映衬得忽明忽暗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情绪。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炮火和巨石将城墙砸得千疮百孔,敌军的尸首伏满了城楼,但又源源不断地替换上新的。
太原城是真正的当代雄关,但延州不是,城高城厚都不突出,这也是尽管延州兵马、粮草充足,封野依然敢以仅仅倍数之兵强攻的原因,这几台漂洋过海、重金买来的风神大炮,将会把泥石城墙像豆腐一样撞碎。
倘若二十多年前的卓勒泰有如此厉害的大炮,区区广宁怕是连第一次攻城都守不住。
不过,延州城配的红衣大炮也不是吃素的,封家军亦损伤惨重,如果迟迟不能压制延州的火力,就算把城墙像皮一样扒了,他们也难以靠近。
燕思空道:“狼王,此时我们吸引了东城门的主力,或可派兵去偷南城门。”
封野点点头,下令张榕领兵一万,带着云梯去攻南城门,若张榕能破开南城门,他们就从南城门入城巷战,即便不能,也能分散东城门的兵力。
“报——”传令兵自三军中策马奔来,直跑到封野身边:“狼王,太原出兵了!”
封野眯起眼睛:“加紧攻城!”
张榕领兵绕向南城门。
火炮依旧轰鸣,投石车投掷的巨石木块砸得延州城墙石土飞溅,城墙已然破损不堪。
封野下令上云梯。
燕思空拉住他:“再等等。”
此时城楼上的反击依旧颇猛,上云梯定然伤亡惨重。
封野凝重道:“我担心伏兵挡不住罗若辛。”
“罗若辛自视甚高,一场大败一定令他比从前更加谨小慎微,以太原至延州的距离,他就算冲破了伏兵,天明之前能到已是快的。”
封野深吸一口气,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焦灼遍地、血流成河的战场。
这无疑是他们打过的最惨烈的一战,自蜀地至中原,封野碰到过的敌人要么没有延州强大,要么靠着文斗解决了,攻城实属下下之策,却不得不为之。
双方的大炮毁了多架,死于炮击的尸体堆满了整片战场,呛鼻的硝烟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儿,闻来令人作呕。
封野见时机已到,下令上云梯,并许先登城头者重赏,擅自后退者立斩。
四辆云梯车顶着飞矢流石冲向了残破的城墙,不断地有士卒倒下,又有新的补将上来,云梯车行过的碾痕被尸体覆盖,他们冒死将云梯车推到了城墙根,一批又一批地士卒登上云梯,爬向城楼,迎接他们的是利箭、刀枪、石木、沸水、火油,于是一批又一批的士卒摔下云梯,在墙根下堆起尸山血海。
前有加官进爵的封赏,后有退步则斩的军令,他们疯了一般涌上城墙,第一个士卒跳入了城楼,很快就被刀剑贯穿,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当越来越多的人跳上了城楼,此势已一发不可收拾。
延州城破!
封野握着缰绳的手发出咯咯地声响,他拔出佩剑,厉声吼道:“全军出击,拿下延州!”
天方破晓,三军如饿狼扑食,冲向延州城,喊杀声震荡山河,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封家军以所向披靡之势,一夜间攻破了延州,入城后,是一阵激烈但短暂的巷战,眼看大势已去的延州将士断断续续地投了降。
诸侯纷争不比外族入侵,将士们没有弥天仇恨,封野一直践诺“降则不杀”,因而也没有国破家亡的忧虑,尤其在皇室不得人心的情况下,自然大多不愿白白送死,所以败则必降。
日出以后,千疮百孔、血流漂橹的延州城暴露在天光之下,残尸遍布城墙内外,惨景宛若人间地狱。
延州守备自刎,降兵过万。
传令兵来报,罗若辛出兵来援,遭遇伏兵激战,我军不敌撤退,但罗若辛得知延州已破,也无奈撤兵了。
入主延州后,他们需要做的事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清理战场,盘点战损,安顿伤残,修复城墙。
封野和燕思空两天一夜没合眼,尽管疲累不堪,但亢奋更甚。
拿下延州,意味着他们有了攻取太原的机会,此番两战皆利,实在令人欣喜若狂。
好不容易得了一会儿喘息之机,封野和燕思空草草吃了顿饭,期间也在不停商议着军务。
吃完饭,封野勒令燕思空留在帐内休息。
“休息?”燕思空反驳道,“哪有空休息,延州的粮库我还没看呢。”
封野命令道:“延州城的一切都跑不了,不必急于一时,你脸色太差了,去睡一觉。”
“现在叫我如何睡得着。”燕思空面显喜色,“延州城破,太原指日可待了。”
“睡不着就闭眼睛躺着。”封野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进内帐,按在了床上。
“那你呢?”燕思空看着封野,“你亦是满脸倦容。”
“我没事,我还要去……”
燕思空握住封野的手:“身为三军主帅,保重身体是重中之重。”
“我身体好得很。”封野捏了捏燕思空的脸,嘴角轻扯,“你应该最是知晓。”
燕思空淡笑:“身体好,也不该吃年轻的老本,你可知当年三国纷争,为何最后天下归晋,就是因为司马懿活得最久。”
封野坐在他身边,挑了挑眉:“你总有道理。”
“道理之所以为道理,就是因为它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