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10)
我说到这里,却听他低低重复一句:“同门之谊……”
我顿了顿,当做没听到,继续说道:“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原本还想多嘱咐几句,可我说完这些便再不敢抬头去看他,只得转身匆匆离开。
我刚走出几步远,便听到身后他突然声嘶力竭的叫我:“永延!你别走!”
我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越发加快脚步往外走。
他像是不肯放弃,一声声喊着:“永延!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被那声音扰得心神不宁,脚下步子都乱了,一路走得踉踉跄跄不成样子。
我不肯再听,吩咐身旁的人:“去把牢门关上!”
那些人很快便听了吩咐将牢门关得死死的。那门据说当初为防犯人出逃,特意请石匠拿了两块巨石凿出来的。
果然那门一关,那些声音便彻底听不见了。
41.
第二天我来到城楼上送他,可是这里离得太高也太远了,远远地望过去,只能模糊地看到那一小队人马渐渐地走远了。
我在那里出神地站了很久,直到身边有人说了声:“傻孩子,你离得这么远,他是看不到你的。”
我回过头看到来人,不由叹了口气,“……师叔,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将师兄送到那么远。”
我见他哼哼了一声不肯说话,不得不跟他解释:“师叔,师兄闯了祸,又在朝廷里得罪不少人,不把他送走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我把他送到墨师兄那里,到时候自有师兄护着他,不会有事的。”
我顿了顿,又说:“何况齐容如今已经帮我找到皇兄的下落,到时候我不做皇帝了,怕是也护不了他。”
薛神医又哼哼一声气得胡子都飞起来,敲了敲我的头,“我哪里是心疼他!我是心疼你!”
然后又说:“再说,只听说过传位给儿子,没听过让位给兄弟的,你这傻小子,好好的皇帝都放着不做了!”
我摇摇头,“我皇兄原是太子,这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
此时我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从这里刚好能隐隐看到城里最宽的那条街,横穿了整座皇城,笔直地通往城外。街上每到上元节的时候都会办灯会,闹花灯,据说好不热闹。只是我在这皇城住了许多年,竟一次都没能去看过。
我久久地望着那条街,渐渐地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好多心绪全都堵在喉头,不由低声叹了句:“师叔,原本我不做这皇帝,兴许还能活得快活些。”
他听后也跟着叹了口气,像是还想说些什么。
我只得转过身去看他,跟他说:“何况师叔,你我都知道这忘川之毒,是解不了的。”
42.
薛神医终于彻底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当初师父制出忘川,便觉它实在太过歹毒,之后当着我们的面亲自将那方子毁了,没想到师兄他竟偷偷藏了一份。”
他拍拍我的肩膀,“忘川害你如此之深,师叔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
我刚想说些什么宽解他,却听到他说:“其实这忘川,也不是真的不能解。”
我听了他说的办法,他刚一说完我便摇摇头,只觉那法子太过匪夷所思。
“师叔,连您都不是十分有把握的法子,还是算了吧,万一不成,何苦再连累一个无辜之人。”
我对他说:“我只需撑到皇兄回来,等到时机成熟让位给他便可。剩下的,便听天由命吧……”
薛神医听完竟一下子红了眼睛,“听什么天,由什么命!老夫这些年从阎王爷手里不知道抢了多少人回来,就不信不能再加上你一个!”
我听得心口发热,没再说什么,可也没松口答应他。
他摸着胡子自己消了会儿气,跟我说:“我既然将那办法同你说了,自然是有几分把握。何况这法子放在寻常人身上不行,但若那人内力深厚便也不是一定受不住。”
我听他说着,一个念头渐渐清晰起来,等他说完我不禁心头一跳,连忙出声想阻止他这个想法:“不!师叔……”
可还没等我将话说完便觉呼吸间一阵异香,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师叔说了句:“对不住了,傻小子。”
43.
后来我便一直昏昏沉沉的,因着心中不安,或许也是师叔没忍心对我下狠手,我一直没能彻底的昏睡过去。
我隐约能听到很多人在讲话,心中焦虑的情绪越来越甚。直到我终于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不禁心中一沉,恨不得立即醒来。
然而我仿佛被那药物禁锢住,全身都没有力气动弹不得。
只能听着薛神医嘱咐他,“我一会儿把他体内的毒渡到你身上,虽然提前让你服下了化解之药,但也只能保你不死,到时候你疯了傻了可不关老夫的事。”
我感觉到他像是将我抱在了怀里,说:“师叔,只求你保永延无事便好。”
然后,我感觉到眼皮上一暖,像是他在上面轻轻的落下一吻,“只要他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别的,我也不贪心了。”
听他说着,我便想起那日在寺庙里他向菩萨许的愿,莫名的,又想到了地上的那几节断香,心中徒然升腾起一股不安来。
我心中焦急想出声阻止他们,身体却偏偏动弹不得,最后竟急得眼眶发热,流下泪来。
我感觉到他抱着我动作明显一顿,然后抬手帮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眼,“永延,你醒着是不是?不要怕,要相信师叔,不会有事的。”
然后他顿了顿,又说:“永延,我问过师叔了,这次不会很疼的,很快就好了。”
说完又笑了笑,“知道你最怕疼了,所以小时候每次你挨打都是我替你。”
我听完恨不得大吼一声,让他赶快停下来。他却像是察觉不到我心中所想,小心翼翼地把我搂在怀里,然后轻轻的,吻住了我的唇。
那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在我看来那不像是亲吻,倒更像是在道别了。
他放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要记得我,永延,这回别再把我忘了。”
我呼吸一梗,听到师叔这时在一旁冷哼一声,说了句:“一对儿傻小子!”
之后,便觉指尖一阵刺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44.
我仿佛睡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随后,我便看到了薛神医,整个人霎时清醒过来。
我刚要起身,他便将我按回床上,“你的命刚捡回来,给我老实躺着!”
我已经顾不及许多,焦急地抓着他的手问他:“他怎么样了!师叔,他在哪里!”
师叔却只说:“死不了!”
我不放心,又去追问他:“那他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他见拗不过我,只得将药碗递过来,“把这碗药喝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我连喝带灌的将那碗药喝光,药碗都来不及放下便求着师叔带我去见他。
他其实就被安置在旁边的房间里,我过去的时候他还没有醒。
我连忙扑到床边去看他,却发现他脸色苍白像是没有一丝血色了。我去握他的手,发现他的手也是一片冰凉,不禁心头一沉,下意识就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师叔这时在一旁有些不乐意,“探什么探?我说没死就没死!”
我不放心,依旧执着地将手指放在他的鼻间,直到察觉到微弱的气息了才稍稍松口气,回头去问:“师叔,他怎么还没醒?”
可是师叔这回却支吾着不肯说话,我想起昏迷前他们的对话,一颗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45.
我以为他不过是昏睡几日便可醒转,却没想到他这一觉睡了许久,直到寒冬过去春暖花开了,他都没有醒来。
师叔后来跟我说了实话,说不确定他是否还能醒过来。
师叔又跟我说,我身上的毒已经彻底解了,只需拿药调养些日子,以后便可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我却开心不起来,回头去看床上依旧昏睡着的人,心想如果这命是用他的命换的,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师叔还来劝慰我:“你就别瞎想了,我也没说他就一定醒不过来,他……”
师叔原本还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下来。我们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呼吸一滞,急忙朝床上看过去。
床上的人像是没什么力气,试了两次才抬起手来揉揉眼睛,然后,动作有些缓慢地睁开眼。
“少铮!”
我扑过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醒了?”
我有些紧张的上下打量他,“你觉得身上可还好?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看着我像是有些莫名,愣了愣,才试着问了声:“……永延?”
只这一声,我便落下泪来。
想起师叔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仍有些心有余悸地问他:“你还记得我?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听后却笑了,“我当然记得你,你是傻了吗,竟然问这个。”
我听得不由一怔,接着便听他有些茫然地问:“我怎么睡着了?我记得师父罚我抄书来着……师叔你怎么也在,你不是云游去了吗?”
我怔怔看着他此刻神态中透露出的少年模样,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做不出任何反应。
下一刻,却被他握住了手,有些期待又带了些紧张地问我:“永延,听说明天有灯会,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像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好像又想到什么,泄下气来,有些苦恼的说:“我忘了你现在回宫里了,晚上只怕没那么容易出来。”
这时有阵轻风从窗子那边吹过来,带了些花香进来,还有几声不甚清晰的鸟鸣。
我想这个人当真是傻了,眼下都已经开春了,还哪来的什么灯会呢。
心里这样想着,却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没关系,我可以偷偷溜出来,不过……”
他果然立即紧张起来,“不过什么?”
我笑了笑,跟他说:“这次你要买个兔子灯给我。”
说完,又补充了句:“要两只耳朵的。”
他表情突然变得很嫌弃,“你傻了吗,兔子当然都是两只耳朵……”
我叹了口气,好像突然记起来当初我们是为什么打架了。
他在一旁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像是没打算停下来的意思。
最后,我不得不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