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 (上)(18)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春谨然连忙跳到房上。
很快,两个端着托盘的丫鬟款款而来,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聊着——
“昨日黄神医临走时曾小声与大夫人讲,小公子怕是熬不过三日了。”
“真的?!”
“我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
“那他为何不跟老爷讲?”
“你傻啊,跟老爷讲了,老爷还能让他走嘛。现在外头都说咱们小公子根本不是生病,是被邪祟缠上了,所以无论哪个郎中来都没用,只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难怪最近都没什么正经郎中上门,来的尽是想浑水摸鱼坑蒙拐骗的。”
“唉……”
两个丫鬟说着说着便走远了,春谨然连忙跟上,很快,便跟到了一处幽静院落,然后春谨然听见丫鬟们一边敲门一边唤:“三夫人,您要的五气归元汤好了。”
春谨然了然。
来这里的一路上,春谨然已将青门的大概情况打探了个七七八八。蜀中青门,掌门青长清,年届六十,共有四房夫人。大夫人江氏,生有一子不幸早夭;二夫人林氏,生一子名作青平,三夫人元氏,生一子名作青风,四夫人江氏,为大夫人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生一子,便是青宇,只可惜四夫人生下儿子没多久便体弱病故,因而小公子青宇一直由大夫人抚养至今。
显然,此院是三夫人元氏的住所。通常大门大户里,女性家眷的住所都会在宅院深处,既然这里是三夫人的院落,那就说明此处已属后院,想找青长清,自然还要往前去。
思及此,春谨然不再耽搁,三两下工夫,便已来到中庭。
青门的中庭修得草木繁盛,花团锦簇,一处处院落围绕在四周,典雅而幽静。春谨然跳到最东面一处院落的屋顶上,决定自这里开始,由东向西,一间间查起。
所谓查,其实也简单,趴在房顶,探出半截身子倒挂下来,捅破窗户纸,屋内一切便尽收眼底,要是碰上没关窗的,更方便,比如眼下这个——
“嗯嗯……啊……公子您轻一点……都弄疼人家了……”
“嘿嘿嘿……”
若不是被子蒙得严实,春谨然的眼珠子能掉下去。
这才第一间,春大侠就有点口干舌燥,连忙轻巧起身,奔赴下一间。
所幸,这第二间母慈子孝,颇为正常——
“根基不稳,出手再快也是徒劳!”
“对不起,娘,孩儿知错了。”
“再来!”
短短三两句,春谨然便心中有数。屋内的母子皆衣着华丽,又在这中庭独院,必是青长清的某位夫人与少爷,而大夫人无子,四夫人早亡,三夫人又在后院等着她的大补汤,这里只可能是二夫人林氏与他的儿子,青平。此处并非女眷所在的后院,那必然是少爷们的住所,而少爷们在这里,老爷还会远吗?
信心倍增的春谨然,又一连偷窥……呃,查看了几间房,结果都是空房并无人居住,直到最西面的一间。
跳上房顶的一瞬间,春谨然就知道,屋内有人,而且,从交谈声判断,应该是两个男人。
春谨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房顶边缘趴下来,微微向下探出头,同时伸出胳膊想继续捅窗户纸,不料运气很好,这是个完全敞开着的窗……呃,如果没有与屋内鬮来的警惕目光撞个正着的话。
春谨然心头一慌,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道疾风忽然划过脸颊,随后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便一阵剧痛!
“啊——”
春少侠的喊声清脆入耳,屋内的另外一个人应声抬头,春谨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大力拉扯下硬生生被拖进窗口,直直摔到了地面上!
猛烈的撞击让春谨然头晕目眩,七荤八素,还没分清东南西北,就听见头顶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你?”
春谨然这才看清,自己手腕正被寒铁九节鞭紧紧缠绕,而顺着鞭子往上看,便是裴宵衣那张过目不忘的嫌弃脸。
春谨然没好气地甩胳膊,用力想挣脱铁鞭的束缚,奈何那鞭子像某种活物,不仅甩不脱,而且还越挣越紧。鞭子的主人呢,则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半点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没有。
终于,春谨然感觉胳膊要脱臼了,恨恨地咬了咬牙之后,他缓缓抬头,风情万种地冲着裴宵衣眨巴眼睛,声音也柔成一汪水:“喂,看够了没,还是说你压根就不想松开,非要把人家绑在你身边一辈子……”
另外那位一头雾水的兄台吓得连连后退几大步,裴宵衣比他好一些,只是脸黑了下来。
咻——
九节鞭收回,春谨然没好气地揉揉手腕,那里仍火辣辣地疼。
第19章 蜀中青门(四)
“你来这里做什么?”收回鞭子的裴宵衣又问了一遍。
春谨然也不再跟他闹,直截了当道:“给青宇治病。”
裴宵衣愣住,不知在想什么,竟半晌没说话。倒是一旁的青年,闻言长舒口气,重新迈步上前,并友好地伸出手:“原来是青门主请来的贵客,失敬,失敬。”
春谨然也不客气,握住对方的手,一个借力,从地上站起,然后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觉得容貌整齐了,才抱拳施礼:“在下春谨然。”
青年还礼:“在下房书路。”
春谨然意外:“原来是旗山派掌门公子,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房书路连忙摆手:“过奖过奖。”
已经回神的裴宵衣看着险些被蹭掉漆的窗框,幽幽地飘过来一句:“客气话是不是等到春少侠解释完为何会从窗口进来之后,再说。”
春谨然怒目圆睁;“还好意思问?你要不拿鞭子拉我我能摔进来吗!”
饶是见过太多险恶人心的裴宵衣,也对眼前人颠倒黑白的功力叹为观止:“你不在外面偷看我能出手吗!”
春谨然:“我那哪是偷看!窗口那么大,足够露出我整张脸,我是光明正大的看,坦坦荡荡的看!”
裴宵衣:“光明正大会在房上?!”
春谨然:“我头顶灼灼白日,脚踏朗朗乾坤,哪里不光明正大!”
啪!
春谨然:“说不过就动鞭子是病!”
啪啪!
春谨然:“房兄你能背我去找一下青门主么我腿好疼可能已经废了呜……”
暖风中,艳阳下,三个各怀心思的青年穿庭过院,徐徐前进。
青年裴宵衣,心烦气躁。
青年春谨然,神清气爽。
青年房书路,莫名其妙。
房书路与裴宵衣相识虽然不久,但几日来聊天下棋也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怎么面对来给青门小少爷治病的郎中,就忽然凶残了呢。还有这位郎中也是神奇,一个大男人,半点扭捏没有,就那么坦然地请另外一个男人背自己,而且如果不是他的错觉,搂在脖子上的胳膊好像有越来越紧的趋势,至于背上的身体,早紧紧贴上来了。
裴宵衣时不时瞥一眼长在房书路后背上的春少侠,满脸鄙夷。
春谨然仿佛有所察觉,挑准机会送出一记飞眼,风情万种。
裴宵衣抿紧嘴唇,握着鞭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一行人很快抵达前厅正堂,正在里面侍候的丫鬟见状连忙迎上:“房公子,这是……”
房书路将春谨然放到椅子上坐好,才吩咐丫鬟:“麻烦去叫一下你家老爷,就说他请的……”房书路说到此时忽然顿住,转头春谨然。
春谨然心领神会,连忙接口:“春……哦不,丁若水。”
房书路虽然疑惑,还是原样告诉丫鬟:“就说他请的丁郎中,已在正堂。”
丫鬟得令,立刻下去通报,没多久,一个着华服的满头白发的老人便在另外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的搀扶下,步入正堂。
起初春谨然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将对方当回事,直到房书路和裴宵衣都不约而同躬身行礼——
裴宵衣:“青门主。”
房书路:“长清叔。”
春谨然连忙起身,也赶紧行礼,但心中却大感意外。因为沿路打探时,都说青门门主虽然已是六十,但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可眼前的华服老人,满脸沧桑,走路蹒跚,别说六十,就说八十春谨然都相信,更甭提什么精神矍铄。
“阁下便是丁若水丁神医?”青长清礼貌询问。
春谨然本还想告那守门的恶下人一状,可看着眼前的老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有礼道:“在下春谨然,丁若水的朋友,现下他就在大门外的马车里。”
青长清疑惑:“丁神医怎么不同你一起进来?”
春谨然苦笑:“可能是近日来府上招摇撞骗的太多,故而守门之人也将我等视作骗子了。”
“胡闹!”青长清斥责一声,遂吩咐身边的老者,“孙伯,快去把丁神医请进来。”
没一会儿,丁若水便跟着孙伯来到正堂,不过他第一眼看的不是青长清,而是春谨然,而且也一下子就瞅见了春谨然红彤彤的手腕,立刻快步上前,抬起那手腕细细端详,末了从怀中掏出一个通体晶莹的小瓷瓶,开始往春谨然的手腕上涂药,一边鼓捣还一边埋怨:“怎么一眼没看住你就受伤呢,谁干的,太狠毒了!”
众目睽睽之下,向来不要脸的春谨然也有点绷不住,奈何丁若水抓得紧,他根本抽不会胳膊,只好冲大家尴尬笑笑:“那个,我和我兄弟……情比金坚!”
裴宵衣扶额,微微偏转脸颊,再不想多看这水性杨花的玩意儿一眼。
房书路瞪大眼睛,总觉得自己所在的这里和春谨然丁若水所在的那边是阴阳两界。
青长清见多识广,处变不惊,耐心地等待丁若水上完药,才轻咳一声,缓缓道:“丁神医,您为了犬子不远千里来到蜀中,老夫真心感谢。”
丁若水这才注意到正坐上的青门主,连忙抱拳:“门主不必客气,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能否现在便领在下去看看另公子?”
“原本该请您稍事休息,再行问诊,奈何小儿近日病情骤然加重,为人父母,实在是一刻都不愿耽搁。”青长清说着说着便站起身来,一旁的孙伯想上来搀扶,被他挥退,“丁神医,小儿就在我的卧房,我这便带你去。”
主人没有邀请,春谨然不好一同前往,不过有青长清在,丁若水应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现下没有人比他更希望丁若水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