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下)(73)
这艘商船正巧沉没在德国潜艇时常出没的海域,虽然德国政府当即出面否认,但英法各国的报纸已经开始大肆宣传,称在美国商船发生的惨剧再度重演。
华夏国内的多家报纸也对此进行了报道,其中上海公共租界中的几份英文报纸最为活跃。民众开始上街游行,德国公使辛慈几次照会华夏政府,都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经国会讨论,华夏政府终于正式对外宣告,断绝同德国的外交关系。
这一天,是民国八年,公历1917年3月14日。
正具备庆祝的英法等国并不知道,那艘被击沉的商船上,死去的虽然都是黄种人,却并不是华夏人。所以说,究竟是谁设计了谁,还真无法轻易下结论。
毕竟,在欧洲大陆,还有一个马尔科夫在发光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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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五日,德国驻华全权公使辛慈离开京城,乘火车南下,将于上海乘船返回德国。
登船前,辛慈与滞留华夏德国驻上海总领事克里平进行了密谈,并授意克里平,他离开之后,继续加强与北六省联系,尤其是三所军官学校中任教德意志军人,履行教官职责之余,必须设法使这些未来华夏军官加倾向德意志,至少不要让他们倒向协约国一方。
“我已经向国内发出电报,希望能解除他们军职。”辛慈早接到华夏联合政府外交部长展长青照会当日,就开始谋划,政府断交并不意味着民间也断绝来往,多堵住了德国与华夏结盟道路。
“阁下,北六省不只有德意志帝人。”
“这一点很麻烦。”辛慈也为此感到遗憾,如果没有英法横插一脚,事情会好办许多,“为了德意志,力而为。日耳曼人从不畏惧任何困难。”
“我一定力,阁下。”
辛慈离开了,上海公共租界内一些报纸,却并未因华夏政府与德国断交偃旗息鼓,反而开始大肆鼓吹对德国进行报复。
这其中有英法等势力背后推动,也有华夏人自发行为。随着华夏对外作战接连胜利,经济和军事实力不断增强,连续收回大片失土,国人思想也开始发生转变。
华夏再不可欺!
经受百年屈辱,一朝挺直背脊,扬眉吐气之后,这一观念比任何时候都深入人心。
很,京城和沪上等地再次出现了群众游行活动,还有人发表演说,号召群众向政府请愿,对德宣战。
游行队伍经过东交民巷,各国驻华公使都派出代表,其中英国公使朱尔典,法国公使康德和美国公使芮恩施还亲自出现游行队伍面前,随行武官一边护卫他们安全,一边向游行队伍宣传德国暴——行,并出示了照片和一些报纸。
“我们站华夏这边,德国必须付出代价!”
人群中忽然有几个声音喊出:“美利坚万岁!英吉利万岁!法兰西万岁!“
一个穿着学生装青年攀上高处,举臂高呼:“政府罔顾民意,迟迟不对德宣战,必有卖国者从中作梗!声讨卖国者!”
“声讨卖国者!”
“华夏万岁!”
“华夏万岁!”
青年从高处跳下,立刻有十几个和他一样穿着学生装男女聚拢过来,他们拉起了准备好横幅,掉头朝政府官员所住街巷走去。
他们身后,三国公使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笑。
俄国公使始终没露面,沙皇倒台,库达摄夫身份变得十分尴尬。至于日本公使林权助,朱尔典压根就没想让他露面,日本人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几个带头青年学生并非毫无目走,他们目标,明显是华夏政府外交部长兼国务院总理展长青住处。沿途所经官员宅邸,大门和墙上都被贴上了标语,街边小贩纷纷走避,店铺里伙计看得直啧舌,年逾不惑店铺老板却摇头叹息道:“这就是一群娃娃,被人给利用了尚不自知。“
“老板?”
“行了,别想着去凑热闹,到时出了事,我都保不住你。这里好好盯着。”
话落,老板转身上了二楼,雅间里,萧有德和一个二十多岁精壮汉子正临窗而坐。
“萧先生,处座。”
“都看清了吗?”
“看清了。”老板一改往日和气,眼中带上了一抹阴沉,“领头几个,有南苑航空学校里学生,也有京城大学和其他几所大学堂里,咱们人混队伍里都认得真真。”
“恩。”
萧有德没说话,坐他对面豹子开口道:“继续盯着,我带人过去。”
“是。”
游行队伍距离展长青府邸只有不到两百米距离,领头几个人加了脚步,不时号召大家一些,可以清楚看到他们脸上兴奋。
队伍中情报人员也有些急了,说好人呢?处座怎么还不来?
就这时,一名身着长衫儒雅老者出现众人面前,游行队伍中很多人都认出了他。
“陶老?“
“陶部长……”
“陶先生。”
这位儒雅老者,正是教育部长陶德佑。
陶德佑没有出声,只是负手立于街上,一改往日慈祥,目光冷峻望着眼前一张张年轻面孔。
游行人群脚步慢了下来,口号声也越来越低。
混其中情报人员暗地里松了口气,虽然和计划不一样,但总算是没让这群人冲到展部长家门前。否则他们各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领头一个青年却此时高呼:“陶老为何阻拦我等?莫非想要包庇国贼?!”
“陶某醉心教育四十余年,自以为有所成,不想却大错特错。”陶德佑话声并不高,却仿似一把重锤,每一个字落下,都能撼动人心,“何谓教育?何谓学习?何谓做人?诸君可否教我?”
“陶先生……”
“教育,于立人,学习,是为做人。”陶德佑渐渐提高了声音,“诸君可否告知陶某,何为立人,何为做人?似诸君这般,大喊他国万岁,不问青红皂白,只经微言挑-动便与官员定罪?”
“没有!”青年反驳道:“我们只是为了惩治国贼!”
青年话引起了游行人群共鸣,口号声再次响起。
“国贼?谁是国贼?!”陶老声音倏地严厉,“不与德国宣战,便是国贼?!不合你们心意,便是国贼?!陶某亦不赞成贸然对德宣战,尔等眼中,老夫亦是国贼?!”
这番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静。
陶德佑当真被激怒了,面对这些热血青年,老人有心痛,也有无奈,这些年轻人,即便是学业上佼佼者,其他方面却反如稚儿。
可叹,可恨!
可恨者,唯其中挑衅滋事之人,用心险毒,该杀!
这时,展府大门突然打开,楼大总统和展长青接连走出,展长青几步抢到陶德佑跟前,深深鞠躬,“陶老受累,长青惭愧。”
楼大总统则三两步走到学生跟前,很多人只报纸和《名人》上看到过他照片,如今面对面,只觉一股杀伐之气迎面扑来,刚刚叫嚣得厉害几个青年,脸色也是一变。
他们并不知道楼盛丰也展家,若没有受到阻拦,闯了进去,非但无法达成目,反而会弄巧成拙!
多家报社记者也匆匆赶来,被游行人群堵住街尾,车子太慢,记者们只能扛起箱子撒丫子跑,对于这个时代记者来说,体力可是相当重要。
各所学堂里校长,先生也陆续赶到,他们开始劝说学生,希望大家散去。
学生们却留原地不肯走,他们或许不再如之前激动,却固执想要得到一个答案。领头几个青年,是对着展长青大骂国贼,甚至还污蔑他同德国人勾结。
“展某与德国人勾结?”展长青朗然一笑,“展某所行诸事,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民族,无愧于天地!国贼二字,展某不敢当!”
楼大总统开口道:“楼盛丰曾于万民前发誓,为国为民,振我华夏,必不会自食其言。外战乃是国事,需递交国会,楼某身为总统,且不可自作主张,何况外交部长?”
“当真?”
楼大总统这番话一出,许多人都露出了恍然表情,确,华夏如今为民主共和国,非一人——独——裁,此等大事,自然要经国会商讨。领头几个青年察觉出不对,递交国会?不过是借口!北六省对外作战,哪次递交了国会?
一个青年刚要开口,腰间却被枪口抵住,侧过头,一张清秀娃娃脸正对他笑,“同学,麻烦安静点,大总统正讲话,你出声我就听不清了。”
和他遇到相同情况,还有之前就被盯住五六个人。
情报局早就怀疑京城里有不少外国势力埋下钉子,这次捞到了几条不大不小鱼,收获算不上多,却也不少。
交差没问题,想立功,就得这几个人身上再努力了……几个被抢抵住青年同时后颈一凉,背后冒出了冷汗。
楼大总统讲话不长,聚集到街上人却越来越多,许多没有参加游行学生和进步人士也纷纷赶来。
一名报社记者想往前凑一凑,听得清楚些,不想却被挤到了人群后方,刚喊了一句“我是记者“,就听身边人苦笑,“老兄,别叫了,我也是。”
转头一看,这位鞋子都被踩掉了一只。
讲话之后,楼大总统还接连回答了许多青年学生提出问题,气氛从初剑拔弩张,变得异常平和,大有街上开一场“总统闻发布会”架势。
天色渐晚,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楼夫人摇下车窗;看了一眼窗外,对坐一旁楼二少说道:“睿儿,和娘出去好不好?”
楼二少也朝外边看了一眼,眉头一皱,“人多。”
“睿儿害怕?“
“不怕。”
“那和娘出去吧。”楼夫人下车之前再三叮嘱,“记得要和爹笑。”
“恩。”
听到这个熟悉单音,楼夫人脚步一顿,要不然,还是别把睿儿送去关北了吧……
兵哥们分开人群,楼夫人牵着楼二少缓步走来。
到了近前,楼二少突然笑得像朵花似,糯糯叫了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