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安将自己惯用的腰枕塞在他身后,自己盛了药液去喂,梁戍又说:“烫。”
毛病之多,之做作,之没事找事,换在寻常人家,怕是早已被亲爹拎起扫帚来打。但柳二公子的脾气是很好的,烫就低头吹一吹,将这大琰境内人见人怕的暴戾魔头哄得简直不知天南地北,还觉得对方甚是听话乖巧——他是见过堂嫂给小侄儿喂药的,那叫一个哭声惨烈,勺子和碗到处飞,自己只是路过,都差点被砸破了头。
梁戍问:“你在高兴什么?”
柳弦安答:“因为王爷喝药喝得十分厉害。”
梁戍不解:“嗯?”
柳弦安笑着将他按回去躺好:“我再去换一个好闻的香,王爷安心睡一觉,明天就会痊愈。”
梁戍握住他的手腕:“不必。”又将手指往上错了错,拉着对方的小臂,把人拽到床边坐好,“你袖间这股药香就很好闻。”
柳弦安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带香,他想,那或许是在白鹤山庄里经年累月,浸出来的吧。
他微微俯下身,让自己的衣袖散在对方枕边,过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便干脆坐在踏凳上,继续出着神,守着发烧的病人。
梁戍倒是很快就睡着了,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不过他向来浅眠,哪怕是在这种安静平和的环境下,也是短短两个时辰就醒。扭头看床边竟还趴着一个人,便将他一把捞起来。
柳弦安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声。
“没事。”梁戍用被子裹住他,把对方微冷的身体拥在怀里暖着,“别醒,继续睡。”
于是柳弦安就真的没有醒。
檀木气息落了整场梦。
第59章
或许是因为梁戍的身体仍有些发热, 在梦里,柳弦安便也落入了一汪无底的温泉中。
他闭起眼睛,由水面缓缓下沉, 宽大衣摆向着四面八方飘漫开, 似一朵巨大妖冶的花, 而就在这潮湿黏腻的世界里,他的身体恍惚如完全落入另一个人的掌心, 粗糙薄茧贴合腰肢,带来一阵不可言说的陌生战栗,细白脚趾微微勾起, 踩得水波一片荡漾。
待身体随水波漾到最高处时, 柳弦安手指握紧枕头, 猛地惊坐起来, 阿宁原本正趴在床边休息,此时也被带醒了,睁眼见柳弦安满头虚汗, 赶忙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公子,快醒一醒,你做噩梦了?”
房间里光线很暗, 窗外也闹哄哄的。柳弦安缓了好长一阵子,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他松了口气,靠回床头昏昏沉沉地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阿宁道,“王爷临走时吩咐过, 公子昨晚辛苦, 今天就安心在客栈歇着,不必再去府衙。”
他一边说, 一边去掀被子,柳弦安却紧紧压着不松手。阿宁初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还要继续睡,便道:“那我先去取干净的寝衣,公子把身上穿的换下吧,都湿透了。”
柳弦安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含含糊糊地说:“你取来,我自己换。”
懒蛋公子要自己换衣服,阿宁停住脚步,目光狐疑,疑了一会儿,问:“刚刚是不是……梦到什么啦?”
柳弦安蒙混过关地“嗯”了一声。
阿宁立刻坐回床边,按住他的肩膀,看起来甚是惊喜:“真的吗,那我这就写信告诉庄主和大少爷!”
柳弦安虽然平时比较佛,比较你随便,比较生死都可以,但此时也被惊到了,这种事为什么要告诉我爹和我大哥?
阿宁却觉得,那当然要告诉啊!因为全家人都觉得公子实在太无欲无求了,无欲无求到好像都不太正常——不是精神上的不正常,反正柳二公子精神不正常,全国百姓都知道。柳庄主和柳大公子主要担心的,是他的身体会不会也有点那方面的隐疾,就比较忐忑,比较愁苦。
柳弦安:“……”
不想说话。
他换了个话题,问道:“王爷是何时走的?”
“卯时,走得挺匆忙,好像是府衙那头查出了什么事。”阿宁道,“看着倒是没再发热,只是有些咳嗽。”
柳弦安就没再问,他向后仰躺回床上,慢吞吞地换完衣服,脑子里还在想昨晚那场情迷意乱的春梦,想了一会儿,索性用被子捂住头,又自暴自弃地睡了个回笼觉。这不早不晚的时间,直睡得整个人越发头疼,浑身筋骨都是软的,下午稀里糊涂爬起来,坐在床边闭着眼睛用脚找鞋,耳旁却传来一声轻笑。
“……”
梁戍蹲在床边,握住他一只赤裸的脚踝,将软鞋套上去:“睡醒了?”
醒了,但又好像还在梦境里,柳弦安僵着身体,只有喉结滚动了一下:“王爷。”
“阿宁说你不舒服。”梁戍站起来,也坐在床边,“昨晚冻着了?”
两人的胳膊相贴着,体温彼此传递,柳弦安心跳,这哪里冻,分明就烫得要命,便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不发烧了,心跳呢?”
梁戍张开一只手臂:“不知道,你来听听?”
若换作平时,听了也就听了,先前并不是没听过,但昨晚又偏偏有了那场绮乱的梦,现在就不太能直视这怀抱,于是只敷衍伸手替他搭了搭脉:“嗯,也好了。”
一边说,一边起身快步去桌边,想喝点隔夜凉水冷静一下。倒进杯子里却是温热的花茶,还兑了些牛乳进去,梁戍在身后道:“看你前几天总让阿宁去买这个,便干脆将老板请了来。”
如此体贴细心,柳弦安觉得,自己的梦似乎也并不完全是不知何所起。牛乳茶是不能静心清火的,只会越喝越滋补,他只好问:“我听阿宁说,王爷今早是神色匆匆去的府衙,那些御前侍卫查出了什么?”
梁戍道:“童鸥去了余琮府中。”
余琮,就是怀贞城里出了名的善人余老爷,一直在协助官府推进抓鬼的事。童鸥去找他不奇怪,奇怪的是,并非白日登门,而是夜晚暗探。
柳弦安也意外:“暗探?”
梁戍点头:“是。”
童鸥在子时一身夜行服,潜入了戒备森严的余府,看方向是要去主宅。他的功夫其实不错,但再不错也架不住余家的巡逻队伍多得几乎处处火把通明,一般人根本无处遁形,眼看着就要被发现,关键时刻,幸有御前侍卫飞身而至,将他一把提了起来,腾身躲往暗处。
“谁,谁在那里!”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与喝问声。
“没动静啊,会不会是咱们看错了?”
“走走走,去另一头。”
巡逻的人散了,而童鸥也被御前侍卫带到了梁戍面前。
柳弦安继续问:“他怎么说,为什么要跑去余琮家中?”
梁戍替他披了件外袍:“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你的,童鸥所供的事情,与那具尸骨有关,先洗把脸,我在屋外等你。”
柳弦安点点头,也没时间再继续琢磨梦与不梦了,洗漱之后就随梁戍一道去找童鸥。対方被暂时关押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空房中,他此时已经知道了梁戍的身份,所以一见两人进来,便跪地行礼:“骁王殿下。”
“起来吧。”梁戍道,“将你早上说过的所有事,你的身份,以及那具尸骨究竟是谁,全部重复一遍。”
“是。”童鸥起身道,“柳二公子,我就是传闻中的那名猎户,而那具尸骨的主人,也确实是万圆。”
柳弦安心头微微一紧。
西南邪教横行,朝廷在前些年虽说被西北掣肘,无力派兵大规模镇压,却仍拨了许多银两到地方,命他们务必要想法遏制,不可能令其发展得太过迅速。童鸥那时还只是初入军营的新兵,但因为胆大心细身手好,所以仍被选中委以重任。他假扮成普通的猎户,四处游走收集着关于白福教的一切情报。
“有一回我在跟踪白福教的教徒时,不慎被他们发现,躲避追杀时失足滚落悬崖,是万姑娘救了我。”童鸥道,“她侠义磊落,直率可爱,我与她日久生情,后来就私定下了终身。但当时我仍有要务在身,所以在腿伤痊愈之后,便与她暂别,说好再过两月就来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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