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自不会言明此时的沈墟瞧着就像是位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他很满意,冷冷道:“不为何,你若敢揭开,往后我就专跟剑阁作对。小小剑阁,在我天池圣教眼里,不过是区区蝼蚁,本尊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
打蛇打七寸,他已拿捏住沈墟的软肋。
果然,沈墟不吱声了。
下一瞬,沈墟的身子就软了下去,似要昏倒。
凤隐眼疾手快,足尖轻点,冲过去长臂一捞,便将人拦腰截住,搂入怀中,正要检查伤势,颈侧就抵上了一根冷冰冰的物事。
他身子一僵,静默中,只听流苏坠子玎珰响。
是根金步摇。
凤凰点翠金步摇。
嗯,他送的。
他笑了:“沈少侠进了江湖这个大染缸,也无师自通,学会了卖弄心机。”
“雕虫小技,不敢卖弄。”沈墟一把扯落红衫,如电的目光直射而来,触到凤隐那张脸,瞳孔猛地一缩。
凤隐抱着沈墟,被利器制住要害,仍能从容不迫地绽开笑容:“本尊相貌如何?”
“很,很好。”沈墟说话突然打了个磕绊,轻咳一声移开目光,“凤尊主光风霁月,龙章凤姿,在下多有得罪。”
嘴上奉承着,手上毫不留情地点了凤隐上身穴道,将那件红衫拧成股绳,捆住凤隐双手,牵着就走。
“你要带本尊去何处?”凤隐任他牵着拉着,嘴里尤在不清不楚,“莫不是瞧我生得俊美异常,心生淫念,便要强掳了本尊,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关起来,日日撩拨,夜夜把玩……”
“闭,闭嘴。”沈墟听他一通污言秽语,耳根霎时通红,扭过脸来,凶霸霸道,“再胡说八道,我,我就……”
想撂句狠话,却卡了壳,一时想不出他能将凤隐如何,总不能杀了吧?
“你就如何?”凤隐凤眸微眯,“本尊有一万种将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要不要我教你?”
“不必,在下有幸领教过。”沈墟冷着脸道。他浑身上下湿透了,脸上脖子上手上,凡是衣服没遮住的地方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细小擦伤,狼狈的他此时就是瞪大了眼睛面寒如霜,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反教人心生怜惜。
凤隐细细看他一阵,眨眨眼:“我原还在想,你这么笨,何时能认出我来,如今看来,也不算蠢得无药可救。”
“素昧平生,何以一见面就弄瞎我的眼睛?”沈墟见他毫无悔过之心,怒火顿生。
凤隐恶劣地勾了勾唇角:“因为我看上了。”
沈墟蹙眉:“看上什么?”
“你的眼睛。”凤隐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干净,澄澈,无欲无念,这样漂亮的眼睛,怎能让旁人瞧了去?”
都说凤隐其人,很邪气,邪的就是他那双眼睛,无论他如何看你,正经,或不正经,你都会觉得自己像只被盯上的无路可逃的猎物,顷刻间要被拆吃入腹。
或许正是他从来脏邪,就见不得他人纯洁干净,所以要毁去,要侵占。
沈墟遍体生寒,只因为旁人眼睛好看便要弄瞎了,这是什么魔头行径?
“不可理喻!”沈墟忍无可忍,骂道。
凤隐被骂了,先是一愣,而后仰头大笑起来。
沈墟斥道:“你笑什么!”
“笑你连骂人都不会。”凤隐笑得猖獗,“沈墟啊沈墟,你怎么如此可爱?”
沈墟羞愤欲死,决心闭上嘴,不再与他瞎缠,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你腿怎么了?”凤隐被他牵着,察觉他走路微跛。
沈墟既已决心不搭理,自是不答。他此时浑身都疼,尤其右腿和后腰。
凤隐:“不理我么?”
“我不过调戏你几句,就生这么大的气。”
“走慢点,本尊累了。”
凤隐一连说了好几句,沈墟都不回话,他也不气,喂了一声,好意提醒:“沈墟,你在流血。”
“不用你管。”沈墟咬牙道。
凤隐冷了嗓音:“不尽快包扎,若失血过多,会死。”
“死了,不就称了凤尊主的意了么?”沈墟也不知自己在犟什么,他生凤隐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天性软弱,任人搓扁捏圆。
“你在哭?”凤隐停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那副微微颤动的肩膀。
沈墟此时力竭体虚,拽他不动,也只好跟着停下,腰背挺得笔直,垂着头颅不知在想什么。
凤隐闭上嘴巴,默默地陪他站着。
生平头一回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
半晌,沈墟扯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瓮声问:“你怎么不逃?”
凤隐苦笑:“你点了我穴道让我怎么逃?”
“以你的武功,两条腿既能动,想逃不难。”沈墟转身,清清冷冷一张脸,看不出来哭过,只是眼眶微红,声音微哑,“我只留你一天一夜,不会对你怎么样,等过了明日,郿坞岭会盟事毕,我就放了你。你若答应我,这期间乖乖陪我待着,哪里也不去,我现在就解开你的穴道。”
凤隐觑着他,眸光闪烁:“我若不答应呢?”
沈墟抬眼:“那我只好现在就杀了你。”
“啧,沈少侠好生忘恩负义!”凤隐怪道,“本尊刚刚才救了你,你竟要杀我。”
“我不杀你,你就要搅得武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到那日,无数生灵枉死,岂不都是沈某的过错?”沈墟淡淡道,“你也不必叫屈,我杀了你,其后就自戕,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听他这样说,凤隐一惊,再观他神色,虽平静,但隐含坚毅,当下也说不准这傻子是不是在开玩笑,不敢轻举妄动,含糊道:“好吧好吧,看在你要陪本尊殉情的份儿上,本尊勉强答应你。”
沈墟点头,抬手就解了他穴道,松了捆他的红绳,黑白分明的瞳眸深深望了他一眼,说了四个字:“盼君守诺。”
凤隐被他看得心头打突,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异样。
时近黄昏,薰风拂面,蝉鸣鸟啼。
二人一前一后,漫步山野,树叶缓缓落在肩头,再滚落脚下。
凤隐一生中极少如此跟随别人,一步一步,安静无声,沈墟在前拖着伤腿走,留在松软泥土上的脚印一深一浅,他饶有兴致地踏上那些脚印,每一步都踩实了,覆盖住,在这种变态的占有中,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但那种平静,也只是昙花一现,扬汤止沸。
他拉了沈墟,飞身上树,隐在一棵浓荫如盖的公孙树上。
“怎么……”沈墟不知他想做什么,刚欲开口询问,就被捂住了嘴。
凤隐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指指耳朵,示意他仔细听。
沈墟静下来,就听到有人在低低说话,他运足耳力,侧耳倾听,只听那道粗嘎嗓音哼了一声:“这斗转大法本就是速成之法,短短月余,你的内功就突飞猛进,达到如斯恐怖的境地,普天之下,无人能敌,你还有何不满?”
什么斗转大法?怎么从未听说过?
沈墟朝凤隐投去疑惑的眼神,凤隐故弄玄虚地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往下听。
只听另一道略带焦急的年轻嗓音嘈嘈响起,沈墟登时眉目一凛,浑身紧绷——是常洵。
他在这地方鬼鬼祟祟做什么?
只听常洵道:“不对,不对,这几日我膻中穴内真气暴涨,每到夜间胸口窒闷,经脉疼痛,烦恶欲呕,往往克制不住想要抓人来吸干内力,这什么斗转大法,不会是什么妖法邪术吧?”
“瞎说什么呢?”起先那道粗哑嗓音不悦道,“斗转大法乃学宫不传秘法,宫主欣赏常掌教年轻有为,有意提携,不吝传你这等神功,助你一举夺得盟主之位,好带领正气盟一统武林,你不感恩戴德,还要污蔑神功是妖法,可真叫人寒心。”
他这样说,就显得常洵很不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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