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里越发饥饿,她却像是浑然不觉,蜷缩在薄被里木然睁着眼睛。
她眼前一阵发黑,再看向黑暗只觉晕眩可怖,黑暗中像是有一张大嘴,黑黝黝的,要将她一口吞进去。
天旋地转之间,床上的老张氏从梦里醒来,咳一声便喊道:“夜壶!”
李婉云被惊醒,爬起来时身形晃了一晃,待稳住了才从床底拿出夜壶,将老张氏扶着坐起来伺候她撒尿。
腥臊尿味弥漫,李婉云眼神呆滞,像是没闻到一样,老张氏尿完朝床下吐口痰说道:“倒了去。”
冬天备夜壶就是为了不出去,一般人都是第二天一早倒,老张氏也并非爱干净,不过是故意折腾,她儿子和李婉云成亲连两年都没有就走了,便将满心怨气恨意撒到李婉云身上,认定是她克死了张正子。
李婉云出门倒夜壶,冷风一吹哆嗦打了好几个,天上没有月亮,连星子都稀疏。
雪花飘起来,被风吹到她眼皮上,很快化作一滴冷水往下流,她下意识眨眼睛,才发觉自己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
外面寒风彻骨,房里老张氏只要动一动就让她觉得心上身上压着千斤重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进退两难,雪花越来越大,被风吹得狂乱,往她面上扑来。
头顶肩膀上落了冰雪,冻得李婉云腔子里像是没了一丝热气,她脚下像是生了根,动也不动,一旦转身就又回到阿鼻地狱,那房里的食人恶鬼会将她连皮带骨吞个干净。
不如,不如就死在外面雪地里。
她眼神没了一丝活人气,三魂七魄也似渐渐离了窍,悠悠转转朝天上飘去,越飘越高,也越来越轻,再无任何束缚。留在世间的渺小身躯倒在地上,无人知晓。
饥饿和寒冷叠在一块儿最要人命。
可偏偏,年轻的比年老的火气稍足,这场风雪呼啸声渐大,睡在被窝里的人迷迷糊糊听到,都裹紧了被子。
李婉云睁开眼,浑身冰冷僵硬,好一会儿她才撑着地坐起来,身上雪花落了不少。
她看着茫茫风雪,喉咙里似有一股气想要发作,大张着嘴却连气音都发不出来,待回过神,便发觉裤子里的异物,失去意识后她失禁了,脏污恶臭,像是她曾在山沟里看见的死狗尸体,腐臭腌臜,爬满脏蝇烂蛆。
胸腔里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酸又疼。
眼泪在脸上结了细碎的冰碴,从小到大再如何,别人也不曾说过她脏,再挨打头发衣裳总会理好,何曾遭过这样污秽的罪。
李婉云爬起来,满身脏污也不顾,踉跄跑进房里。
老张氏睡沉了,连房门开关声都没听到,更没发现床边站着的李婉云低头盯着她发愣,脸色苍白双眼通红,在夜里看上去一副活脱脱的鬼相。
夜风吹拂,老张氏身上厚被子裹得严实。
李婉云站在床边,她看着自己抬起来的手,借着朦胧光亮,突然抓起老张氏身上的被子,死死捂在老张氏脸上,双手按住朝下使劲。
她死过一回了,这次回来就是要带恶鬼一同离开世间。
被子下老张氏呜呜叫着,连那条断腿都在不断蹬动。
“汪!”
附近一声狗叫传来,李婉云一惊,从魔怔中惊醒,手下便松了。
老张氏剧烈喘着气从被子里挣脱开,惊魂未定之下看清站在床边的人,骇得一双老眼万分恐慌,这李婉云,竟要闷死她!
见李婉云站在床边发呆,她两手撑在床上悄悄往另一边挪了挪,不敢离得近。
老张氏畏惧方才死亡来临的窒息感,可又一瞧李婉云那鬼样,害死她儿不说,如今又要来害她了!
怒极加上张正子死亡的刺激,她本就有些疯癫,这会儿死死盯着李婉云,咬牙全是恨意,忽然就拿起放在床边的拐杖,朝李婉云头上狠命打去,还骂道:“天杀的克星!”
李婉云在发愣,但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反射般朝旁边躲了躲,一拐杖打在她肩头。
疼痛让她从心底骨头里激出一股气力,抢过老张氏手里的拐杖,回手就还了几闷棍回去,她双手握着拐杖,眼泪在掉胸腔在颤抖。
“来人啊,救命啊!”老张氏挨了打,连忙大喊起来呼救。
当啷一声,拐杖被扔在地上,李婉云拽过被子,就把被角狠狠塞进老张氏嘴里,她眼泪不要钱一样成串往下掉,打湿了被子和衣裳,但手上没停,狠狠去掐老张氏胳膊和大腿,把那老肉掐着拧上一圈,就见老张氏浑身抽抽。
“呜呜。”老张氏想把嘴里的被子角拿出来,舌头却顶不掉,李婉云塞的太狠了。
她想用手拽出来,可李婉云又掐又拧,疼的她差点没背过气,手慌乱去挡。
发觉挡不住李婉云,她便抬手去打,还去拽头发。
李婉云头皮生疼,却咬死了牙关一声不吭,抬手也去拽老张氏头发,生生抓下来一大把,老张氏疼的眼泪鼻涕直流,立马就松手了。
打不过也骂不过,老张氏便要示弱,好不容易把被角从嘴里拽出来,就想哭求讨饶。
“婉云,啊!”
李婉云流着眼泪咬紧牙关,像是要把受过的苦楚全都讨回来,维持着唯一的理智,狠命去打去掐拧老张氏肚子和胳膊大腿,没有朝脸上招呼。
老张氏求饶被打断,试图还手去打,但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以前干农活确实有把力气,但如今她腿断了还没养好,哪里能比得上李婉云一个年轻妇人,没一会儿便被打的再不敢还手。
“哎呦哎呦。”她倒在床上,因断腿不好挪动,口中哀痛低叫,也被李婉云今晚这股疯劲吓得不轻,连整话都说不出了。
李婉云理智渐渐回拢,不再打了,她用袖子狠狠擦一把眼泪,深吸口气才开口:“从今以后,你再敢打骂我,就别怪我,大家一起死了,才落个干净!”
她声音很低,但鱼死网破那股狠心劲丝毫不减,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
她想死但老天爷没收她,放她回来了,她已经还了张家一命,从今往后,命就是她自己的。
“你再敢丧良心空口胡言,和别人说一句我不好,等你那些好侄儿好外甥走了……”
老张氏哪能不懂后面的话,她也不唉叫了,只觉荒唐不敢置信,但身上到处都是疼的,那条断腿更是疼痛,让她心中畏惧,哪怕李婉云卷铺盖走了,都不敢骂一句。
西屋里,李婉云再没有哭,将裤子衣裳全换了,身上也用布巾重重搓擦干净,她厚衣裳很少,便翻出张正子的棉衣套上。
今天太晚,烧水洗澡是不成的,但她还是去了厨房。
火石打擦迸溅出火花,很快就点燃柴火,灶底火光闪动,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借着火光和对厨房的熟悉,扒了几片菘菜叶子,洗都来不及,就这么切碎了。
倒了好多油炒菜,又给锅里添水烧着,抓了两把细白面加水用筷子搅打成糊糊,倒进去烧开煮一会儿,半锅疙瘩汤就好了。
临出锅的时候,李婉云想起篮子里还有鸡蛋,便拿了两个打进去。
大勺搅动,舀出来一碗飘着油的蛋花疙瘩汤,她坐在灶火前捧着碗边吃边掉眼泪。
第88章
一天天过得很快,眼瞅着就进腊月了。
腊月初五,陆谷前一晚就把豆子泡好了,今儿是五豆节要吃五豆粥,红豆黄豆柴豆黑豆绿豆并五种豆子,再加黄米和花生煮成粥就好。
都说腊月赏雪好时节,不过这种闲情逸致多是富户高门才有,对农人来说,要紧的是先吃饱肚子。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陆谷在厨房烧水,水开后和沈玄青先舀了水洗漱,又架笼屉热饼子。
沈玄青闲来无事,天冷连呼出的气都是白的,便在院子宽敞处练起拳法。
这是以前老杨头教他的,也教过他一套刀法,都说穷文富武,无论打拳还是练刀,动作起来饿得快吃得多,米面都满足不了胃口,吃肉才觉饱足。
拳法落下两三年了,头先还有些生疏凝滞,但练着练着就好了,轻重快慢自有章法,气劲或缓或急,腰腿力出,身法招数有力而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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