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川垂眸,点头。
“还活着也不回来看看,留我个老太太孤零零地在这雪山里头等他,真是的!”老太太嗔道,她听到儿子还活着其实是高兴的。
“你回去劝劝他,让他回来看看,就说……就说他娘想他了。”
万古川抿了一下唇,郑重点头。
林泓看万古川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太好……
“哎,真好!吃饭吧!你们正好赶上了。”老太太站起身来忙活。
林泓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哇,早饭吃这么丰盛吗?”烧了雪兔的肉——对于一个老太太来说算是丰盛的,更何况是一顿早饭。
老太太:“你说什么?”
“……”林泓闭嘴,乖巧地点了一个头。
他们刚吃完饭,收拾妥当,外面就吵吵闹闹了起来。好像那些待在屋子里的人尽数都跑了出去。
窗外雪花飞扬,人们都在叫嚣着。
“这是怎么了?”林泓支着头,迎着寒风,朝窗外看去,他只看到了几个男男女女一脸的愤怒,破口大骂,正拿着猎器和扫帚,像是在驱逐什么。
万古川目光掠过他的头顶朝外面看了一眼,“出去看看。”
万古川披上了老太太拿给他的裘衣,漆黑的,据说是他儿子当年杀了一头熊后扒下来的皮毛,还挺暖和。
打开门,村民的声音更响亮更明显了,骂的是“滚出去”。
林泓张望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情况。
原来啊,这个村子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女人穿着单薄的衣服从茫茫雪山中冲进了村子里。
头发凌乱,没人知道她从雪山何处而来,就像一场没有起点的风雪,猛然吹了进来。
而村民们如同巢穴里被惊动的野兽,露出獠牙,挥着爪子在驱逐着不速之客。
女人看上去二十岁有余,未带头饰,头发凌乱,神情悲伤,衣着和村里的人没什么两样,只是不及村里人的厚实,不旧也不破。
她被吓得在村子里乱窜。
林泓不明白为什么村里人反应这么大,是很排外吗?但是他和万古川两个也没受到这样的待遇啊。
这样的动静让史家老太太都听进去了,她也披上棉外氅走出门来张望着,“多好个姑娘啊!他们是怎么回事……”
林泓也想问问她村子是不是很排外,却又突然想起她听不见。
于是,他踏着雪走了过去,拉住一个壮年男子,“大哥,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凶巴巴地打她呀。”
“来历不明,精神看着也不正常,不该打吗?!把她撵回去啊!”那男子气势汹汹道。
看来是排外吧。林泓想着。这样一个坚守在边陲的民族,当外敌侵入时一定该是这般绝不容忍的气势。
而可能是因为他和万古川是这个世界之外的,所有没有受到这样的驱逐。
但是,对一个羸弱的女人这样做,未免还是太过激了。
而且,这个女人未必就是敌人,甚至看上去就像是这个村里的人,就不能接纳吗?
不太对劲……
“有些奇怪。”万古川道。
女人正躲在一间屋子的背后,时不时探头张望。
而村民还在冲她叫嚣。
这是一个被排挤到群体之外不被接纳的人。
林泓皱了皱眉。
“哎呀!你们在闹些什么!看给你们闲的!”史家老太太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这大姑娘怎么碍着你们了?”
“史奶奶,这是个外人啊!”一个看起来横眉竖目的妇人道。
史奶奶:“你说什么?”
妇人:“……”
“来来!”史奶奶给那个看起来乱糟糟的女人招手,“姑娘来我家里啊。”
村民都在劝她,她充耳不闻——实际上她就是听不见……
那个女人犹豫了一下,低着头怯生生地走了过来,时不时抬眸看看那些愤怒的村民,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儿似的。
村民知道和史奶奶交流障碍,都相视无言。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大家都扛着东西回屋了。
这场诡异又声势浩大的驱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消失在一场飘散的雪中,余声落进了山里。
*
女人坐在史奶奶屋子的火炉旁,有些局促不安,一双眼珠子紧张地四处观察着,想要熟悉这个陌生的环境。
林泓长身靠在窗边,眼睛看着给女人准备吃食的史奶奶,手闲不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窗台上那一盆绿色盆栽。
这盆栽他也叫不出个名字来,想必是因为屋子里暖和,长势还不错。
万古川就立在他旁边,看着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娘,吃点东西吧。”史奶奶把热好的菜放在女人面前的桌上。
女人精神状态不太对劲,反应有些慢,木讷地看向史奶奶,好半晌才点了点头,伸手端起碗来,一口一口咽着,吃得不急不慢。
“哎,多好个姑娘,怎么弄成这样。”史奶奶步履蹒跚地拿来了一把梳子走到女人的背后,“女人就是要漂漂亮亮的,老太太给你梳梳头!”
那双枯瘦的手拢住她乱糟糟的头发,梳子一寸寸温柔地梳过。
女人由她梳着,一言不发,捧着碗,也不吃了,一双眼睛只是盯着碗里的汤。
梳过后,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像一匹丝绸。
手指撩起这如水的发,木质的簪子在脑后挽上发髻。
柳眉杏目,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一双眼晴却失神又空泛,如同远处的茫茫雪原。
第062章 春风遥望雪地脚印
史奶奶兴许是寂寞太久了,她徐徐讲着过去的故事。
从雪山伊始,到村落的迁徙;从村中大事,到自己的日常琐碎,从一个个热闹的年头到荒年……
带笑讲着独子儿时的故事,抱怨着这个不归的旅人。
苍老的声音响在昏暗的屋子里,不急不缓,像是用指尖一寸寸描过年轮,像是时光里稳健的一个个脚印。
悠长不热烈,似乎连轻晃的光影也被拉得很长很长……
女子一言不发,只是望着火堆出神,听着史奶奶的话偶尔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出这是一个悲伤的人,所以大家不约而同,都没有去询问关于她的故事。
史奶奶没问,林泓和万古川也没有问。
他们都在倾听着这个苍老的声音,像品尝时间里窖藏的陈年烈酒。
史奶奶听不见他们的提问,所以不用出声回应,缄默聆听就好。
暖气席卷着屋里的每一寸。
这屋是石砌的,几面墙上铺着保暖的棉絮或兽皮,挂着猎具。
而猎具因为太久无人使用,已是锈迹斑斑。
连屋子也是古老的。
史奶奶讲完了她的故事,尾音缓缓融进了祥和里,整个屋子沉静了,像极了史奶奶日日夜夜早已习惯的无声。
只有柴火在“噼里啪啦”地响着,烧开了的铫子的盖在轻轻撞着壶口,“嗒——嗒——”地响。(注1)
太自然而然了,谁都不用说话,气氛刚好。
林泓和万古川坐在炕上靠墙的那边。
暖气和安静让林泓有些犯困了,身型不稳,脑袋一歪磕到了万古川的肩头,一惊,又回了些神,坐直了去。
万古川侧目看向他,见他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眼看着又要朝墙那边倒去了。
万古川抬手,从他身后绕过去放在硬冷的石墙上。
林泓的头刚好撞在了他的手背上。
林泓又惊醒了,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子,强撑着,“奇怪,还没到中午呢,我怎么这么困……”
“想睡就睡会儿。”万古川道。
“不了……”林泓抬手揉了一下眼睛,现下趁着是白天还是找找线索为好,“有什么安排?”
万古川看了一眼屋里的一个老者和一个女子,老者听不见他们的提问,女子缄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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