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静静听着。
“这茶奇妙之处在于,水温过冷过热的时候都不好喝,冷了透凉心寒,热了糜烂味软,不近不远,不冷不热,不亲不疏,不上不下,不明不白才好喝,回味无穷。”萧景闲语气意味不明,带着一丝莫名的咬牙切齿。
“王爷?”罗明不知道这茶还有这段来历和寓意,暗瞥了眼萧景闲,“……那喝这茶的人不是每口都躁郁不安、百感交集?”
萧景闲咬着牙笑了,眼神像要把白毛小狐狸叼回窝的狼:“可不是。”
一开始近了生防备杀意,远了生警惕顾虑,后来近了面子过不去,远了心过不去,现在近了身份过不去,远了上半身下半身都过不去。
远远近近,反反复复,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他从遇见江熙沉起,就反复横跳像条傻狗了。
罗明温声道:“王爷,我觉得虽然变了很多,但都是好的变化。”
罗明能理解他这时候有许多感触,毕竟人家明天就要嫁人了,要是早一点的,这会儿都已经起床梳洗准备穿嫁衣了。
罗明轻声道:“王爷认了吧,你和他或许是差了点缘分,有些事不得不认,不认也没办法,徒增伤感。”
萧景闲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没缘分他能在京中成千上万的未婚男子里,神乎其技地挑中我这个野种?”
罗明:“……”
“没缘分他莫名其妙挑的男子,还能刚好是一起和他干见不得人的事情的山匪?”
“……”
“没缘分他能和薛景闲闹退婚,闹着闹着又主动跟薛景闲求婚?”
“……”罗明无法反驳,结结巴巴道,“可……可他明日毕竟要嫁给别人了。”
萧景闲懒洋洋道:“上天整这么多就在告诉我,他是我命定的媳妇儿。”
罗明瞪大眼睛:“王爷?!”
他吓了一大跳,生怕萧景闲做出点什么来,马上道:“他明天要嫁人了……”
萧景闲道:“那又如何?”
罗明表情凝固了:“王爷……他明天……”
萧景闲撂下茶壶撑着膝盖站起:“老骗子一辈子孤寡,人前正经,人后天天自给自足,老子才不想,无所谓了这么多年,血性都快没了,都忘了当初是个为了活什么都抢的混蛋。”
“上天不给我,我自己抢不行吗?又不是第一次了,去你娘的狗屁造化弄人,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萧景闲一瞬间知道自己要干嘛了,脑袋里乱糟糟的念头一扫而空,一下子淡定意气了起来。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却知道自己不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罗明惊得下巴都掉了:“抢亲?不不不……王爷你冷静冷静,咱们虽然以前是土匪,但现在……”
萧景闲白了他一眼:“蠢货才会干这种事。”
“……”
他伸了个懒腰:“老子歇了这么多年,得开始认真泡媳妇儿了。”
“……”罗明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意气风发,是野心勃勃了,可这个志向……还是一如既往的烂泥扶不上墙啊。
萧景闲道:“你跟几个兄弟说,为了泡到媳妇儿,老子要努力当皇帝。”
“……”罗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属下……属下知道了。”
他小心翼翼道:“那明天……”
“放心,本王不会抢亲的,但本王也不能什么也不做,”萧景闲在弄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后,思路霎时清晰了,往日懒洋洋的笑里也多了一丝耐人寻味,“我得赶紧去找我的亲亲父皇。”
“……”罗明记得就在几个时辰前,萧景闲还在喊狗日的老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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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养心殿里,赵炳林伺候着圣上正要去上朝,小太监传八皇子拜见。
“圣上可见?”赵炳林替老皇帝理着衣肩。
“见,为什么不见,在府上闷头捣鼓了几天,也不知道折腾出什么名堂,这不是来告诉朕了么?”
赵炳林道:“陛下上次同他说什么了?”
老皇帝一笑:“朕什么也没说,只是恢复了他身份,便赶他走了。”
赵炳林愣了下:“老奴愚钝。”
“他在猜朕,朕何尝不在猜他,意思说明白了,按朕心意哄朕欺骗朕谁都会,不告诉他,没了参考,让他去猜,才能看出本心,”老皇帝揉了揉眉心,一脸倦怠厌烦,“朕已经有两个不识好歹的儿子了,可不想再多一个,更何况他还是姚世敏教出来的。”
赵炳林眼底微微闪烁。圣上明知道姚世敏有治世之才,于国有益,当初还是撤了他的首辅职位,让他告老还乡,无非是嫌他太聪明,难以控制。
圣上防八皇子也是应该的。
老皇帝意味深长一笑:“更何况,今儿可是个好日子啊。”
赵炳林回神,道:“可是说江公子嫁给三王爷的事?”
老皇帝神色间有分耐人寻味:“你下去吧。”
萧景闲一进来,就瞥见了立在镜前整理形容的老皇帝。
萧景闲单漆跪地:“儿臣拜见圣上。”
老皇帝愣了下,回头居高临下看他:“为何自称儿臣,却不喊父皇?”
萧景闲并不抬头:“当儿臣没什么压力,因为这是事实,喊父皇可没这个胆子,要担的胆子可太重了。”
老皇帝的笑忽然浓了两分。
萧景闲抬眸看他:“再说了,父子情分不到,一个陌生的这么大个儿的男子偏要喊您,圣上不尴尬么?”
老皇帝大笑,指着他道:“你这说话也不像姚世敏那老油条啊,怎么这么多年没学会他半点油滑?”
“油滑有用,老师也就不会告老还乡多年了,儿臣可不想再回岷州。”
老皇帝还第一次听人贬低姚世敏,当年总有人拿他和姚世敏比,一个皇帝和一个臣子比。
姚世敏就是退下多年,外头也无一句不是,说他不是的的倒是多了去,他一个皇帝,竟不如一个臣子,心底微冷,面上却别有深意道:“他是你老师。”
萧景闲道:“只有儿臣混得好,老师晚年才会有望。”
老皇帝冷不丁又大笑,眼底却透着丝丝深意:“所以为了哄朕高兴,不惜贬低他?”
“非也,圣上岂是心胸狭窄之人?说笑一二罢了,圣上要真不喜老师,就不是告老荣归故里了,老师也不可能在岷州颐养天年,儿臣也不会在他身边伺候多年。”
老皇帝心头一愣,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儿子,有丝经年的心绪冒了上来。
世人何其糊涂,大殷有识之士无人不在背后怨他薄待姚世敏,只有他自己的儿子看得分明。
他只是他要保住萧家的尊贵,但他不想错杀功臣,毁掉大殷基业。
他自己不想用,也把他留给了儿子。
萧景闲道:“圣上对老师大恩,儿臣没齿难忘。”
老皇帝在这句里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道:“你生平志向为何?”
萧景闲挑眉:“憋屈多年,扬眉吐气。”
老皇帝冷不丁大笑:“不说什么尽忠尽责、报效国家之类的话?”
“忠要尽,和扬眉吐气又不矛盾。”萧景闲无辜地抬眼望他。
老皇帝道:“你倒是坦率。”
“圣上英明神武也瞒不过,还不如自己说了,儿臣这几日很扬眉吐气,所以又爱圣上一点。”他笑道。
老皇帝愣了下,向来深邃难懂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平民老人般的恼:“你也不知羞。”
“在岷州野惯了。”
老皇帝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威严,意有所指道:“为何挑今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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