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50)
天色已暮, 李隐舟收捡好行李,思忖片刻,还是将其中最要紧的两样取出, 藏在贴身的衣襟里。
顺手留了封信在案上。
孙权今天的反应不大寻常,或许中间出了什么别的差错, 自己贸然离开江都郡, 还是留个解释稳妥些。
猫着腰翻出窗户,正准备攀上围墙,一束梅枝忽然落下。
逗猫似的, 以枯尖戳着他的耳朵。
李隐舟抬起头, 便瞧见一位青年扶剑坐在墙头。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惹人注目地嵌在英挺的眉宇下, 眉梢与眼角同时挑起,笑意中挂上三分谁也瞧不上的狷狂桀骜。
“小子,想溜?”
李隐舟后撤了一步,揉揉发痒的耳尖, 笑得异常乖巧:“公卿误会了, 我只是帮阿香送个东西出去。”
“哦?”对方以剑撑着下颌, 眨眨眼,“送到庐江去?”
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李隐舟把牙齿磋得微微作响,这人不似孙老太那样威逼利诱之流,摆明了今儿就要武力警告了。
他想了想, 索性说句实话:“我不准备去庐江,公卿可否让道?”
青年仍旧笑,撩闲似的:“不可以。少主的命令是看好你, 你要闲得无聊,我就让我家小兔崽子来陪你玩。”
随即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当然, 你也别想跑,墙外还有几个兄弟看守。”
孙权的命令?李隐舟转眸一想,无奈地叹一口气。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小聪明就像闹着玩似的,能不能奏效纯看对方的耐心。
青出于蓝四个字可以送给这位孙家少主了,看来孙策这两年教育得挺成功。
他随便腹诽两句,倒也没真的怨怼,自己留在江都郡有益无害,跑到庐江只能给陆逊添乱,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往枪.头上撞。
可惜孙权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和他论及此事。
他隔着布衫捏了捏挂在腰间的小玩意儿,确保重要的东西还在,和青年打个商量:“那我不跑,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少主?”
“这个嘛……”青年头疼地看着他,小伙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换了自己淘气的儿子早挨屁股棍了,“少主已经动身去九江了。”
李隐舟微微诧异:“他去找孙
将军了?”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或许是觉得无聊,对方索性盘起腿,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将军从军的时候比少主还小。我儿子今年才五岁,我都想让他早点去战场呢,在家里浑养成个绣花枕头了。”
不愧是孙策的部下,带孩子的画风都是一模一样的。
也和孙小将军一样不讲道理。
他暂时放弃抵抗,仰着头无奈地问:“公卿究竟是什么人?”
青年拧开腰间的一枚葫芦,想了想,把塞子丢给他:“我叫凌操,也不是什么公卿,不过粗人一个。这酒不错,你尝尝味儿。”
李隐舟下意识伸手接过蘸一滴酒的葫芦塞子,焦急中略有些气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必逗我玩。”
晚风撩动衣襟。
视线余暇中掠过一丝银光,凌操仰着吞酒的脖子骤然一滞,定格片刻,喉结忽上下滚动:“你今年几岁?”
李隐舟把东西抛还给他:“十二。”
“十二。”凌操偏头躲过飞来的塞子,握着葫芦的手指扣动片刻,似推算出什么一般,忽然跳下墙头。
“走吧。”
李隐舟措手不及地眨眨眼:“去哪儿?”
凌操奇怪地望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想去哪儿?不过不管是哪里,我都得跟着你。”
凌操的倒戈猝不及防,但李隐舟来不及再和他打太极了。
“好,请送我去九江。”
在这个时代,九江并不是一个单独的郡县,而指的是一片辖区,分属武昌、庐江两个大郡。
李隐舟要去的地方,是九江处于武昌郡内,而与庐江毗邻的一部分——柴桑。
也正是孙策按兵之处。
凌操一路送他至大营门口。
“我已经让人通报将军了,你就在这等着吧。”
两人走水路花了十数个日夜,凌操对他一改开始的傲慢,反而还很随和亲切。
李隐舟始终有些不解:“那你要回江都郡吗?可否帮我告知阿香此事?”
凌操嫌弃地瞟着他:“你事儿真多,我不回江都了,就在这里领罚。”
为什么领罚自不多说。
李隐舟望着对方不耐烦抽动着的剑鞘,终究没耐住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夜风将军旗卷得猎猎有声,凌操迎着
风声闲闲打个呵欠:“因为你运气好,救过一个人,我运气不好,还欠他一条命。”
不等李隐舟消化此话中的信息,已有士兵带了孙策的命令前来:“将军让你进去回话,先搜身。”
李隐舟抬手接受着士兵的搜身。
对方摸到他腰间掩藏的东西,手指略微顿了顿,然而摸着轻巧的小小一枚,想来是孩子的玩意儿,并没放在心上。
“行了,去见将军吧。”士兵将他推搡着往前走。
李隐舟回首想对凌操说一声谢谢,却见他大阔步走向另一个方向,背朝二人,举着剑和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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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士兵的指引下,李隐舟很快见到了忙里抽闲的孙策。
如今的他已经二十,少时的骄狂轻佻略有收敛,然而眸底隐隐燃动的焰火依然不驯,似暗夜中潜伏了步履的孤狼,在天亮时分就要露出獠牙。
见到庐江故人,他仅用右手握剑点地,上身大剌剌往后倾仰,暂且在絮烦的军务中休憩片刻,看也不看李隐舟一眼:“到处乱跑,还挺有本事。”
孙权应该先一脚到了军营,想必已经和孙策交谈过。
李隐舟也不跟他客气:“听闻家师身在庐江郡,可否请将军先把他接出来?”
孙策阖着眼:“弟弟也已经说过此事了,我早前也答应过阿言尽量不伤无辜,不过战火无眼,你师傅的安危还得看陆太守愿不愿意放人,我不敢保证。”
陆绩是陆家仅剩的嫡传,陆康唯一养在膝下的亲子,他的病情一天不好,陆康势必不会轻易松手。
“不是尽量,将军必须保护师傅。”
孙策陡然睁开眼,眼中映出明暗闪动的灯火,倒不计较他的冒犯,反而笑得爽快:“为什么?”
李隐舟掏出藏在腰间的东西:“令尊的旧部跟了袁术公近三年,其中必有倒戈者,将军想要立足江东,就需要广纳人才。”
孙策侧眸看过去,似嗅到了感兴趣的味道,鼻尖轻轻一抽:“你是说你师傅?”
李隐舟摇摇头。
他轻轻摇动着手中发旧的小玩意儿,火光透过细缝,洒在他明润的眼眸中。
“将军有没有听说过,荆州刘表座下新得一悍将,叫甘宁,字兴霸。”
清脆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响动在连营的军寨中。
李隐舟五指用力捏紧,微微歪着脸看着铃铛。回忆起那个桀骜不驯的悍匪,他极为肯定道:“这个铃铛是他的一条命,将军如果愿意留着,会比一个大夫值钱得多。”
所以用保护张机换甘宁的铃铛,对方会稳赚不亏。
孙策凝然不语地盯着他的手腕,忽如虎豹般一跃而起,长臂一伸,取走那枚属于锦帆贼标志性的铃铛。
他拍了拍李隐舟的肩膀,忽而仰面大笑,笑得胸肋微微震颤:“你们几个可真行。”
李隐舟刚松下一口,又被他挑起好奇心。
孙策憋住笑,弓腰从案下取出长长一柄青色的剑。
正是他昔年丢给顾邵那一把。
他缓缓抽剑出鞘,抖抖剑鞘,赫然落出一张叠得紧紧的羊皮。
孙策难得笑得孩子气:“怎么样,我一个人情卖给你们三边,这笔生意不亏吧?”
李隐舟垂眸打开那张顾邵偷偷送来的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