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61)
同为剑修,百招之内便有输赢。
应长风虽有远山黛支撑,但毕竟武脉时隔八年再开,灵识中带着旧伤四处滞碍,一开始锋芒毕露的几剑过去,便有些左支右绌。
对方看透了他无法承受似的,力道不减一阵猛攻。可他的一招一式看不出章法,依稀汲取了百家之长,难免有点乱,只能靠丰厚修为强行压迫应长风。
应长风剑法轻灵到底灵力不足,他稍一停顿,回身竟直接上了不留行剑!
第一式,“烟柳”。
短兵相接,剑意碰撞后距离极近,应长风听见蒙面人疑惑地轻哼一声,接着好似笑了。他正诧异为何会有奇怪的熟稔,一分心,出剑顿时慢了半拍。
但不留行剑写在他的记忆中,依旧锐不可当——
第二式,“霜风”。
闪躲开细密剑意的那一刻,蒙面人脚步乱了。
心中对胜负已有判断,应长风正要顺势出第三式,左肋处不争气的武脉却突然灵气走岔,内府顿时剧痛无比,全身猛地疲软。
应长风闷哼一声,咬牙强行撑住往前进了几寸,口中已经血气弥漫。
现下生死相搏,蒙面人岂会放过机会?他眼中闪过一丝赤色痕迹,长剑如疾风闪电立时刺向应长风最薄弱之处!
树影摇晃,那蒙面人的剑离应长风只有毫厘,却发现自己突然动不了了——
“撤!”
萧白石声音虽小却不容置疑,他不知何时竟以刚受伤的元神驱动身侧一棵高大榕树,根须攥成一起,已经拉住了他。
他的灵力在流失,仿佛也受到萧白石驱使。
意识到这一点时蒙面人当机立断,收剑一把砍向缠在腿上的榕树根须。紧接着他反身跃出数丈远,身形一晃,原地消失了。
天地盟的人在应长风与蒙面人缠斗时已经退出树林,此刻远山黛的嗡鸣暂歇,周遭没有任何修行者的气息,总算得了一刻喘息机会。
树林中,持剑的人双膝蓦地一软跪倒在地。
应长风的身形摇晃片刻,他再也忍不住呕出一摊艳红的血,接着向前倒去。
“……应长风!”
第49章 都伤着了
“应长风!”
萧白石先被沈移舟重创,而后控制那蒙面人几乎耗尽灵力。
他站也站不稳了,但见应长风一头栽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牧禾的搀扶疾步向他奔去,一伸手接住应长风不让他摔在地上。
怀中人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嘴唇颤抖着吐息片刻,立即撑住萧白石的手站了起来。
一双唇都因为呕血染红,应长风随手擦了擦,丝毫没有洁癖似的将血迹全都蹭在了整洁的白色衣袖上。他单手握着远山黛远山黛杵在地面维持相对的体面,然后无意识地扣住萧白石的手。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眼中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事吧?”
“怎么样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同时开口:
“还好。”
“我没大碍你别担心!”
片刻沉默,萧白石率先笑了。
他不好意思地扭过身,想抱应长风,又因为师兄在旁边无法得逞,只好指尖抵住应长风的掌心轻轻蹭剐。
萧白石小声道:“你刚才……可真的吓到我了……”
“怎么?”应长风心情说不出的畅快,尽管全身都痛得要命,他却顿觉轻松。
危机已经过去,但有道坎还要自己伸腿才迈得出那一步。
先前沈移舟追上他们,应长风突然止步,牧禾是着实愣住了的。甚至,萧白石设身处地替他着想,牧禾在那瞬间恐怕怀疑上了应长风。
怀疑应长风要和沈移舟走。
怀疑应长风与柏郎之死有莫大的关系。
而现在,实际发生的事说明了一切,应长风在牧禾心中的嫌疑也完全消失。但他生性别扭,自干不出道歉的事,有些话就要萧白石来说。
萧白石道:“我一睁眼就看见你被那个拿拂尘的灵力包围着,立刻就要没命了的样子,结果居然一下子把剑召回手上……又以为你要跟他们走,你却留了下来。没反应过来你是何时恢复的修为,跟那蒙面的打了个有来有回……不过一时三刻,变了无数次,害得我提心吊胆的。”
“事发突然,我也没想那么多……咳咳。”应长风那些复杂的心理活动没告诉他,也说不出“都是为了你”的话。
他脸色还很难看,旁边的牧禾见不过了,上前一步道:“先回东山东畔吧。”
“也好。”萧白石又担忧地看向应长风道,“我真的不严重,抽身及时没怎么被他伤着,只是一时震荡才晕过去的。倒是应长风,脸色看着就不好。”
他说的是实话。
应长风没反驳萧白石,只把他的手抓的更紧了。
牧禾扭过头去自觉在前面带路,假装没听见萧白石轻声说的那句:“我不放开你,别抓着了,手都被你抓出印子……好疼啊。”
牧禾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暗中想:要不还是别告诉师尊吧。
离开小树林回归临安城中,白昼正是日到三竿。
东山东畔的结界隔绝了大部分俗世的烦扰,小二见他们回来明显不对劲也没多问,安静地低下了头,装作没看见。
客栈的构造复杂,住户间几乎没有能碰面的机会。
牧禾送萧白石与应长风回到房间后,才让应长风那半边袖子的血迹显露出来。他手指一挥,给四面门窗都加上第二层结界,抓起应长风的手腕给他把脉。
修行者对自身灵识内府、奇经八脉的损耗大都一清二楚,脉门是关键之处,轻易不让别人碰。故而牧禾刚握住他,应长风本能地往回缩。
“师兄通医理。”萧白石按着他的肩膀小声安慰道,“你有内伤,有外伤,而且武脉之前被封印过,自己可能觉不出那么准确。”
“我大概有数的。”应长风说罢,别别扭扭地伸手给牧禾,这次没闪躲了。
牧禾把完左手又把右手,半晌才放开了他,不知想了什么,长叹一声。他一直没什么表情,这时一叹气,气氛顿时凝重了。
萧白石立刻紧张起来:“师兄,他是不是很严重?”
“原来是这样。”牧禾沉声道,只字不提他的伤,“你骗了师尊,你的武脉根本没有被完全封印的痕迹。”
应长风被他把脉时就感觉到也许会被发现,现在当着萧白石,他没有再隐瞒的意思,顺势道:“不错,他那时想让我做禁脔,我自然要反抗。倘若易地而处,你会甘心自身百余年的修为一朝灰飞烟灭,从此仰人鼻息,做个只剩脸皮的花瓶吗?”
他语带怨怼,眼看又要不说人话。
牧禾一向景仰萧鹤炎,面露不悦还未言语,萧白石一把拦住他塞了个茶杯过来:“师兄,你喝口茶歇一歇。”
牧禾:“……”
他算是知道小石头的胳膊肘在往哪边拐了。
而应长风才不管牧禾嘴里的茶是苦是甜,他只看萧白石。
对方没有催促他,但想了片刻,应长风还是决定从最初说起。
“……我一开始并不想待在翠微山,打算等功体恢复了大半就走,管他什么结界封印,统统一剑劈了。可后来还没完全意识到周遭发生了什么,你父亲给我的武脉加上了第二道封印,我身体虽不能动弹,意识却十分清醒,察觉到这道封印凶狠非是此前所能及,故而耗光了刚恢复的灵力。
“这次昏迷后再苏醒,我以为又是徒劳无功,想着‘如果萧鹤炎废我武脉,便当场自尽,免得受尽羞辱’。你也知道武脉被废,再重新修行就难了,不能握剑的人生对我来说或者还有什么意义?
“兴许之前攒了不少运气,岂料血契封印真被挡在了灵识之外,武脉只是有几处滞碍,没有彻底被封印或者被废。我其实也没打算一装到底,当得知他不过以我的相貌做个悼念逝者的未亡人后觉得好笑极了,越发想看看萧鹤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