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的就是文豪[星际](120)

　　“你一直是赢家。”
　　是啊。能做下这么多事情的人，古往今来也就只要你这么一个。
　　你怎么能不算是赢家呢？
　　“我当然一直是赢家。”禾雍往后靠去。
　　“我的果断和决策，让整个家族振兴了几千年。也让我活了几千年。”
　　他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倒是有了几分淡淡的自得。
　　“总有人会说无尽的生命会给人寂寞。没体会过的人都这么说。
　　而实际上无尽的生命怎么会让人觉得无趣呢？权力财富，只要时间够久，积攒的足够多，你能拥有全部东西。
　　星球是你的，空气是你的，所有其余人类都会成为你的附庸。”
　　他似乎对着桑温在蛊惑：“无尽的生命，你想想会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桑温不在意那些，他倒是对禾雍是怎么活下来的有些好奇：“你怎么做到的？”
　　禾雍没有回答。
　　只是幽幽一叹。
　　“其实什么都没有时间重要。财富、权力、爱情，我都有过，但是这些都没有时间重要。”
　　禾雍看着面前的青年。
　　“你不是喜欢写东西吗？拥有无尽时间的你，怎么会写不出旷世著作呢？
　　要知道，就连一只猴子对着光脑随便的敲敲打打，只要它有无尽的时间，它都可以写出绝世之作。”
　　直到现在，禾雍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状态。
　　似乎在二审的时候被人挖出了全部老底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面前的桑温。
　　“当初华国废除汉字的会议，有一位参会者，名字就叫禾雍。”
　　桑温打断了禾雍的蛊惑和自得。
　　“古地球华国，江阮省长宁人。这位禾雍先生算是促进了汉字废除的一把手，在汉字彻底废除之后，还受到了表彰。”
　　“这位先生就是整个禾雍家族‘禾雍’名头的来历，就是那位在禾雍家族的发展历史上因为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而把名字传给每一辈家主的人。”
　　他看着禾雍意味不明的眼神：“其实就是你，对吗？”
　　禾雍没说话，拿起一旁的水杯，润了润自己的唇。
　　但是却没说一句话，只是目光中流露出了许多的赞赏。
　　桑温从怀里拿出来了那张《将进酒》。
　　那首过去的盛唐豪壮，那首曾经被孩子笔迹认真抄写、如今全星际人无一人懂得什么意思的《将进酒》。
　　禾雍离得桑温并不算近，但是桑温拿出来的一瞬间，禾雍明显看见并且看清了他手里的是什么。
　　一直自然的神情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如果无尽的时间可以给李白，你觉得他会写出多少比这更好的瑰宝？”
　　桑温拿着那张破旧的纸，对着禾雍道：“你真的是一个很自负的人。但是同时你又很谨慎。”
　　“你刚刚说自己保护了家族几千年的荣光。不，那才不是你的成就。
　　谁能像你一样，改变了一个国家，甚至改变了整个宇宙格局，持续了几千年的时间？”
　　“您还记得这日记吗？这是您几千年前写的吧。”
　　桑温挥开光脑屏幕，将扫进了光脑虚拟屏幕的日记内容直对着禾雍：“小篆，全是没什么意义的话，没人看得懂，的确是你的一场狂欢。”
　　他没有拿着原本来，但是这样的内容，也足够禾雍想起来那些事情了。
　　“这怎么在你手里？你看得懂？”
　　禾雍不知道桑温的过去，只是以为桑温能看懂是因为汉字在后面教他，于是面色微微一沉。
　　倒是真心实意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我是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汉字有灵。”
　　什么都考虑到了，这几千年安安稳稳的过来，踩着无数人的鲜血枯骨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甚至即便帝国落败，都能在联邦手下继续过着明目张胆的贵族生活。
　　什么都预防到了，什么都计划好了。
　　只是没料到汉字有灵。
　　日记上的话写的简单，只是似有似无的抱怨，心情最多。至于禾雍做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写进去。
　　他不会留下一丁点儿证据，更是连一个本子都不相信，都不愿意将秘密托付。
　　唯一信任的只有自己。
　　禾雍浅浅一笑，目光中带了几分狠厉。
　　“我因为一直对你很感兴趣才见你。自然也不希望你去死。”
　　这话说得。桑温完全没理会，在光脑上翻了翻页。
　　日记什么秘密都没有写，写的就是禾雍的一些抱怨和感情。但是足够了，感情在一定的程度上，何尝不是秘密呢？
　　“我不会死。”
　　桑温突然在光脑手写屏上写了一个汉字，而后抬起头：“你认识他吗？”
　　一阵莹白光芒中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豆”。
　　他还是小光头和正太脸的样子，脸色惨白却秀气，是顶顶帅气可爱的男孩子。
　　“砰——”
　　禾雍从见到桑温的那一刻到现在一直都是沉着而冷静的样子。
　　可是在见到小光头的这一瞬间，直接从椅子上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伸出了手，对着小光头的方向，呆愣到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放下。
　　“本来他是古地球航行事件的人证，但是得到了你的日记本，知道了一些关于你过去的故事之后……
　　我就在想，只是在全息直播中见到这孩子，哪有面对面见到他的时候震撼力更强呢？”
　　禾雍还听得到桑温说话的声音。
　　他只觉得桑温此时此刻说话的声音，和恶魔的低语没有半分区别。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和豆豆长得一模一样，对吗？”
　　桑温护住了小光头，再也不给禾雍看一眼。
　　他语气清朗，说的内容却句句扎在了禾雍的心尖上：“你的儿子……换句话说，你第一个儿子。你那个得了癌症，并且一直在化疗，最后没有挺过去的儿子。”
　　“没有等到爸爸为他找到合适的方法续命，没有活下去的那个孩子。”
　　桑温轻声问：“他叫豆豆，对吗？”
　　看了禾雍的几段日记之后，桑温彻底明白了为什么禾雍家族的家徽，是一枚金文的豆字。
　　再看看禾雍之前对于那些嫡系旁支孩子的态度。
　　禾宜见杀了禾言丘，他都能帮着禾宜见成为政府的公职人员，都能对禾宜见进行嘉奖。
　　因为他不觉得那是他的孩子。
　　看看日记里句句晦涩的情感。
　　【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是天使可怜我，给我一个小天使给我一段陪伴。我本不配陪你走这几年。
　　你不能活下去，你遭受了这么多的痛苦还是不能活下去，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可以活下去，我的豆豆却不能。
　　你说你是大孩子了，一直说不疼，一直劝爸爸去工作，劝爸爸要快乐。我不配你叫我爸爸。
　　……你再叫我一声爸爸吧……我的豆豆。】
　　字迹杂乱，涂涂抹抹。
　　被桑温看在眼里。
　　所以之后的那些嫡系旁支，禾雍都是在利用的。
　　只会认为，基因实验室里面抱出来的，能配叫孩子吗？
　　本是连人都不配叫的。养他们已经是做善事了。
　　这时候的禾雍，才勉强可以艰难的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的嗓子哑下去，嘶哑到似乎泣血。
　　“过来，过来让爸爸看看。豆豆，过来爸爸这里，爸爸看看你是真的活过来了吗？！”
　　“还好爸爸没放弃你……还好爸爸没放弃你，你现在才能活过来。”
　　小光头怕极了，使劲的往桑温身后躲。拽着桑温的衣服下摆不撒手：“爸爸！爸爸！爸爸有坏人！”
　　哭闹着的小光头一句话，就让禾雍的脸色灰败下去、
　　桑温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提起唇角，露出了几分笑意。
　　“禾先生，你在说什么？‘还好爸爸没放弃你，所有你现在才能活过来’？”
　　“不，不是这样的。”
　　他耐心的和禾雍解释：“他是‘豆’字，你在当时隐瞒下了汉字之中存在着精神力的消息，一举促成了汉字废除。而后还使用它作为家徽，”
　　“汉字废除后，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汉字不再被使用，自然也就没有了精神力来源，逐渐走入沉睡。”
　　桑温将事实的真相全部告诉了似乎已经濒临崩溃的禾雍。
　　“它有你儿子人生的全部记忆，记得他全部的记忆。
　　最后豆豆住院的时光，‘豆’的意识在那个时候兴起觉醒。它继承了你儿子的全部的意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你的儿子。”
　　禾雍盯着小光头，小声的重复着：“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桑温继续道：“你找了所有的办法给他续命，但是最后你亲手打破了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他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
　　“它困在家徽中几千年。
　　你在外面享受无尽的时间的时候，它面对着的是一片虚无。面对的是无尽的沉睡和黑暗，半点儿动不了的绝望和痛苦。”
　　“你说你爱他？”桑温蹙着眉，作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豆豆……”禾雍哀嚎一声。
　　小光头探出头来，怯生生的看了看禾雍。
　　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对上了禾雍的眼神，也似乎在那复杂的眼神中看见了什么东西。
　　“……我的风车呢？”
　　小光头突然这么说。
　　风车。豆豆最喜欢的风车。
　　彩色的，拿着一根小棍，一面吹一面笑；或者是去楼下的公园，一面拿着一面跑。
　　禾雍看着那同自己儿子一模一样的面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重重的跌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本来有可以换一种方式活下去的机会……
　　我的儿子本来可以一直陪着我，陪着我几千年……
　　禾雍只觉得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头。
　　而不是我用了几千年享受权力富贵的时候，他只能对着虚无黑暗，哭泣悲鸣。
　　我的儿子……我的孩子……
　　桑温这时候走到落地窗边，扯开窗帘，看向外面天空上停泊着的联邦飞船。
　　回头看去一眼，没有说一句话。
　　禾雍的目光还在小光头的身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似乎一下子没了大半。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那孩子，眼角竟然有泪，唇边似乎有血。
　　桑温看了看光脑显示的时间，转过身来：“三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