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辣娇(重生)(54)
“好。”莫焦焦嫩乎乎的尾音欣喜地上扬,他握着小木瓢,闭着眼睛,舒服地一瓢接一瓢给自己浇水,末了还孩子气地甩了甩头,将头发上的水珠甩掉,丢了木瓢,揉着泛红的额头懵懵道:“焦焦喜欢浇热水。下次可以用甜汤洗澡吗?焦焦就可以用甜汤浇。”
独孤九静默了一瞬,毫无人情味地拒绝:“不可。”
莫焦焦登时蹙起了眉,小小声地抱怨:“独孤九总是不喜欢甜汤,焦焦才喜欢。”
男人恍若未闻,不给小孩丝毫“造反”的机会。
***
落日阁中一大一小亲密无间地嬉闹,落日阁外的人却等候得昏昏欲睡。
沈思远觑了一眼一旁的流光和鸿善老祖,“义愤填膺”道:“崇容竟如此不知尊老爱幼。”
别鹤剑闻言嘲笑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上前用剑柄撞了撞门。
一刻钟后,门开了。
灵剑得意地笑了笑,率先冲进了屋子。沈思远饶有兴趣地摇摇头,跟着进去。
外厅中,莫焦焦已经沐浴完,正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自己握着勺子舀着圆滚滚的紫薯汤圆吃,神态异常专注。
独孤九端坐于小孩身侧,闻声抬眸冷冷地看了过去,凌厉冷沉的视线与来人慵懒带笑的目光撞上,待扫视过对方略显苍白的俊秀面容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鸿善老祖与流光并未进屋,而是相邀去了天涯海阁的膳堂,打算一道尝试新菜色。
沈思远咧嘴笑了笑,快走几步,随意地坐到桌边,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坛子酒,又掏出一只白玉碗,开始给自己倒酒,口中懒洋洋道:“崇容,如果你下次见到我,不是这副看将死之人的表情,我会更高兴一点。”
独孤九漠然瞥了一眼酒坛,声线低沉寒凉道:“尚有几日可活?”
蓝裳男人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道:“本门主怎么可能那么早死?再过万年,我沈思远依旧天下无双。”
独孤九并不理会对面之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拙劣掩饰,只取了帕子,替小孩将流到下巴汤汁拭净。
沈思远便止了笑,懒洋洋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他转头看向正忙着吃汤圆的小孩,笑眯眯道:“小娃娃,还记得我吗?”
莫焦焦咽下汤圆,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黑溜溜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苍白的脸,片刻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微微张开嘴巴,惊讶道:“小羊。”
沈思远闻声乐不可支,取了一只酒杯倒了点酒,推到小孩面前,“小娃娃,喝酒不?”
莫焦焦好奇地看着杯子里清澈见底的烈酒,小鼻子嗅了嗅,转头看向独孤九,问:“焦焦可以喝吗?”
独孤九将被子放到另一边,低声道:“椒椒尚小,不可饮酒。”
莫焦焦可惜地看了一眼那只酒杯,嗅了嗅四周弥漫的酒香,道:“焦焦不能喝,给九九喝。”说完便老老实实地低头吃汤圆。
沈思远不由失笑,询问般看向面容肃穆的男人,果不其然被无视了个彻底,不由叹道:“真是个宝贝。”
独孤九抬眼看向他,冷声道:“缘何来此?”
沈思远耸了耸肩,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又抓起酒坛子重新倒了一碗,道:“崇容,虽说杀戮剑道逆天而行,为天道所不容,常人难以承担你的命格,然神图子与众不同,为何不尝试一番?”
“本座一人之剑道,未有悔意,牵累稚童,又算什么?”独孤九无动于衷,只淡淡道:“隐神谷一族所做之事,还不能令你看清吗?沈思远,世间大义尚存,为一己私念牺牲所有,屈从于天道庇佑,方是滑天下之大稽。”
“哦?”沈思远放下酒碗,转头盯着乖巧安坐的孩童,道:“崇容,我不否认隐神一族所做的牺牲,他们于修真界、于妖族而言,皆是值得敬重的存在。而你所行之举同样光风霁月,但是你忘了一点,隐神谷牺牲是为了保住神图子,他们不可能为了自己而将神图子推出去送死,这无可非议。但你呢?”
沈思远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已经呆住的莫焦焦,欣慰道:“这孩子是真心在乎你,不是吗?与你命途相系,你为他行大义,背负责任与仇恨,而他尽他所能拯救你于死劫之中,这从一开始就并非交易,你也不是在牺牲他,当今修真界,除了你,还有更为疼惜他之人吗?没有。”
“若你只是替鸿御等人来当说客,那便到此为止。”独孤九抬手摸了摸小孩的头,示意他继续进食,面上并未有丝毫动容。
沈思远见男人眉眼带霜,一意孤行,不禁感叹自己功力下降,嘀咕道:“这凡间算命的一忽悠一个准,怎么我越来越唬不住人了?”
莫焦焦傻乎乎地听着两人的交谈,小勺子翻了翻碗中的汤圆,奇怪道:“独孤九为什么要替焦焦背……背好多东西?”
沈思远一见小孩开口了,上挑的丹凤眼眯了起来,他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小娃娃,因为崇容疼爱你,想保护你,所以要帮你报仇,你需要拯救妖族,他也可以替你做。”
“可是,”莫焦焦皱着小眉头,无措地看了一眼独孤九,道:“九九说,要带焦焦找谷主。焦焦可以自己报仇的,其他妖怪,焦焦也会努力救的。”
“你知道怎么救吗?”沈思远笑着问。
“焦焦……”莫焦焦茫然地眨眼,惭愧道:“焦焦忘记了。”
谷主并不是没有教他,而是他没有记住。他忘记了太多的事情,几乎什么都不会做。
“沈思远,适可而止。”独孤九微微敛起眉,拍了拍小孩的背,安慰道:“椒椒长大便知。”
莫焦焦缓缓点了点头,他捏着勺子想了一会儿,道:“九九带焦焦找谷主就好了。报仇和救妖怪,焦焦长大就会了。”
沈思远闻声,眸中不可遏制地漫出了一抹同情之色。
若说他先前还奇怪崇容为何执意不愿接受小娃娃的帮助,此刻却是一丝一毫的疑问都没有了。稚童无知,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确实不应当让他承担额外的责任,何况是另一个人的命运。
诚然,莫焦焦即便日后长大了也会甘愿为独孤九付出,因为他们相依为命,但不论未来如何,至少在此刻,他根本不懂独孤九为他承担了怎样的因果,亦不懂自己要相应地付出什么。
在小孩的认知里,他的九九仅仅是要带着他有一天回到家乡去,寻找“失踪”的谷主和长老,而并非与修真界、与天道为敌。
沈思远直起身子,收敛了所有笑容,第一次沉默异常地看着面前清冷如孤天高月的黑衣剑修。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崇容会如此放心地带着小娃娃便来见他,丝毫不担忧自己隐瞒之事会被他一语道破。这小娃娃,压根就听不懂,又何来担忧真相泄露?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沈思远郁闷到了极致,挫败地拎起酒坛灌酒,直把心中的郁结之气尽数抒发。
莫焦焦愣愣地看着抱着酒坛子猛灌的人,新奇道:“小羊喝酒好快。”
沈思远被这声“小羊”堵得一噎,忙放下酒坛狼狈地呛咳起来,好在他拿掉酒坛的那一刻便用帕子捂住了嘴,要不然,他根本没可能继续在屋里待下去。
莫焦焦被剧烈的咳嗽声惊得双眼溜圆,小心地问:“小羊生病了吗?”
独孤九替小孩舀了汤圆,喂进口中,道:“他好得很。”
沈思远止住咳嗽,抚着喉咙缓了一阵,方无可奈何地看向小孩,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罢了罢了。你的九九既然要护着你直到长大之时,那便护着吧。横竖他活得比我久一点,耗得起。等你长大了,该做什么,你也都知道。”
莫焦焦将碗推开,狐疑地看着沈思远,道:“你没有说真话。小羊刚刚进来,不是要说这个。”
“哦?”沈思远收拾好自己,勾了勾唇,感兴趣道:“那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小羊说的话,九九都知道。”莫焦焦摸了一只小风车出来,握在手心里细细地看着,又道:“可是刚刚你进来,很高兴,有秘密,可是你又不说了。”
“真聪明。”沈思远认同地点了点头,缓缓打了个呵欠,他在其他人面前一直是一副从容慵懒的模样,外人只觉得他心机深沉,运筹帷幄。到了这落日阁却没个正经,举止神态皆乖张肆意,反倒是将真性情展露了出来,也难怪敏感异常的莫焦焦会看出不对劲来。
见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沈思远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地沉吟道:
“要说真正来意,其实也简单。崇容,这小娃娃该去上学了吧。若论修炼之事,隐神谷所教的其实已经够了,所以鸿雁仙子等人,教导他炼丹、锻器、制符,通古今之史,明了如今时事,便足够了。我说的可对?”
独孤九颔首,并未反驳。
“既如此,为何迟迟不行动?”沈思远敲了敲桌子,道:“这不论复仇、还是拯救天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下山历练方是正道。小娃娃长大的契机……可不在天衍剑宗。”
“此言何意?”独孤九眸光一厉,直直看向对方。
“正如你所想。”沈思远抬手抚了抚闷痛的胸口,脸色竟缓缓开始泛出青白,他舒了口气,咽下喉头突如其来的腥甜,道:“神图子得以脱离识海,依靠的便是他与那颗樱桃椒种子的深切联系,你是否忘了,于妖族而言,最为重要之处,并非元婴,他们也不存在这样的东西,而是……”
话音未落,脸色惨白的男人便皱着眉闷咳了起来,他忙取出一瓶灵药灌下,缓了缓才懒洋洋地笑道:
“与其不远万里前去寻找,不如将目光放在当下。神图子最为重要之物……关系他能否重生,也即隐神谷谷主千方百计试图保下……咳咳……甚至为此而意外牺牲了鸿雁之子的……东西,也就是你试图寻找之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它早已归位。”
“……原来如此。”独孤九定定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沈思远,心念百转千回,却是洞悉了一切,他罕见地敛了冷沉的神色,沉声道:“今日之言,来日必将偿还。但凡本座可行之事,绝无二话。”
“哎这有什么意思?”沈思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不是要你承我的情,当年若非你出手相助,我与兄长早已命丧黄泉,今日之事,不过是我替兄长偿还因果罢了。再者,我知道的是这小娃娃的事,你既然非要替他担着,我总不能坐视不管,你我怎么说也有万年交情,天衍剑宗之事,便是神意门之事,义不容辞。”
独孤九沉吟不语,显然打定了主意要偿还今日因果,却道:“既能确认椒椒长大的契机不在天衍剑宗,亦不在妖丹之上,那么,是否与当年隐神谷之事为同一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