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仍是和往日里一般的神色,阿雁心口却一阵一阵地抽痛:“失去的人无法再回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刚才放河灯时,烬冶说过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阿雁努力动着自己的嘴皮子:“烬冶哥哥你这么厉害,你不是没用的人,大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都要保护你,我想,他们一定都很喜欢你,一定都以你为荣。”
“你是他们的骄傲和希望,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贬低自己。爷爷和我说过,人难过了就要哭,开心了就要笑,青竹上的雪越积越多,也是会折断的。”
“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所以人们才有了回忆。”
“回忆可以不用遗忘,可以时常怀念,但你还是要往前走的。遇到新的人,遇到新的风景,将过去那个深陷泥潭的自己救出来。”
“可能,过程没那么容易……”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到这里,嗓音颤抖,心里早已七上八下,讷讷道,“对不起,我也知道我这个局外人说这些轻飘飘的大话很没有用……但是……”
烬冶打断他:“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阿雁没有安慰人的经验,能说出这么多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也不知道在烬冶看来自己这些话是不是很可笑,但他丝毫不后悔说了这些。他道:“你不是孤身一人。”
“如果你需要,从今往后,阿雁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烬冶沉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低声道,“没有时间期限,‘一直’是个很狡猾的词。”
交缠的手指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是烬冶用指腹在缓缓摩挲他的骨节。
“正是因为没有时间期限,所以才说一直。一直就是……”阿雁笑着道,“到我死的那一天。”
“在那天来临之前,我会永远都在你身边。”
阿雁倾身过去,抱住了他。
他缩在烬冶怀里,头顶着他的下巴,鼻尖里满是他身上清淡的香味。
风从半开的窗户外灌进来,烛火摇曳,轻纱晃动,二人的发与衣袍黏连在一起。一直。到死。
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烬冶低下头,怀里人身形瘦削,常年贫苦的环境没有让他汲取到足够的营养,脸色苍白,发梢枯黄,可五官却是柔和的,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温顺乖巧,像一缕带着暖意的春风。
春风破了洞,自顾不暇,却还坚持不懈地妄想用自己微弱的温度去融化凛冬残留的寒水,去‘救’一棵不惧严霜不畏苦寒的青竹。
什么都不知道。天真、稚嫩。毫无防备。
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阿雁抬起头,视线中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喉咙干渴。
他喉结滚动,双眸微阖,屏息去寻眼前的那瓣软唇。
他很紧张,紧张到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更加与烬冶的紧握贴合。
快要碰到时,他猝不及防对上了烬冶睁着的那双眼,忽地想起上次自己亲他时,他脸上的那抹惊愕。莫名就不敢再亲下去,飞速转移路线,最后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轻飘飘的,蜻蜓点水似的挨了一下就离开了。勇气用完了。
阿雁抿着唇,不敢再看他,慌里慌张地去揪床上的被子,嘴里磕巴道:“我……我也要睡了,你,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话音刚落,下巴突然被轻掐住抬起,他被迫仰起脑袋,还未反应过来,扑面而来的是更加浓郁的香气,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嘴唇覆上柔软的触感。
烬冶的吻并不粗暴,温柔如水,却仍叫阿雁喘不过气来。他头一次做这种事,十分生疏,晕晕乎乎地跟着烬冶的步调走,渐渐失了力气。
害怕倒下,他只能攀住烬冶的肩膀,抓皱了他的衣衫。
烛火噼啪爆开,不知过了多久,烬冶松开了他。
阿雁两眼失焦,呆呆地用双手捂着自己发烫的嘴唇不知所措。
亲是他想要亲,亲完了,害臊的也是他。
“阿雁。”
“嗯?”
他眉眼含羞带怯地看向烬冶。
烬冶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嘴唇开合,复又闭上,迟疑许久,还是摇摇头,哑声道:“不,没什么。”
第20章 “今晚留下来,好吗?”
帐中的人睡熟之后,烬冶便离开了。
他独自走在幽长的宫道之中,空气中还残留着大量蜡烛燃烧后产生的焦苦味,不知不觉走到护城河边上,某道栏杆处,站着个人。
江如良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望了过来。
两人对视之后,皆十分默契地没有开口,并肩而立,静静听着河水流淌,陷入久远的沉思。
河中的大多数花灯基本都已经顺流而下,瞧不见踪迹,如今只有一盏刚放下的,正沿着河水缓缓地往远处漂去,里头那一点火光晃晃悠悠,将熄不熄。是江如良的。
他喃喃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他们是如何被折磨而死,记得他们濒死前的哭喊,可是……我却怎么都想不起他们的脸。”
“爹娘,妻子,我的孩子,”江如良苦笑声,“不知是不是怨我,现在连我的梦都不愿来。”
“人真的很可怕。”江如良注视着远处的那盏花灯,“时间一久,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渐渐淡忘。”
烬冶没有说话。
滋味无法言说,感受如出一辙。
“我曾发誓,要将风霖人千刀万剐。靠着这份血海深仇,我苟延残喘。”
“你看如今,”江如良道,“我们胜利了,复仇了,所爱之人却全都不在了。”余生便只能品尝越烧越烈的怒火与不甘,思念无孔不入,人生杳似萍浮。
“没有仇恨支撑的日子,好像,过得也没那么开心。”
江如良的花灯慢慢消失在河道尽头,再看不见了,他这才收回视线,落在烬冶腰间的长刀上。
准确点说,是在看那颗微微晃动的紫色石头。
“从阿雁那里过来的?”他问。烬冶点点头。
“他倒是个有趣的。”
“是啊。”
“你知道他喜欢你吗?”江如良弯起嘴角,想到他藏挂穗时笨拙滑稽的动作,笑道,“那张脸,真是什么心思都藏不住,太容易读懂了。”
烬冶默然不语。
江如良伸了个懒腰:“把他留在身边,你是想干什么?”
烬冶道:“我说了,只是看他可怜。”
“再可怜他,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一个小乞丐,又是个男人,口口声声对你说着喜欢,你将他留在身边,万一日后被你宠坏了,在你纳妃时一哭二闹三上吊,搞得鸡犬不宁,光是想想就够烦躁的。”
“你就该在他要离宫时放他离开,而不是千方百计哄他留下。觉得他可怜,你大可给他一笔钱财,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江如良靠在栏杆上,仰头望天:“我以为你只是玩玩,但好像并不是。”
“别告诉我,你是对他动了真心,真想要与他在一起?”
江如良离开了,最后那句话还在烬冶耳中回响。
“可是烬冶,你身处如今这个位置,能和谁厮守一生?”
夜风拂过,腰间挂穗叮呤叮呤,他抓过那颗晃动的紫石,不知怎的就想起层层白色纱幔下,那个满眼都是他的人。
笨拙的,磕磕巴巴地安慰着他,紧张得眼睫都在颤,却坚定不移地剖出一颗真心,毫不设防地捧到他面前。
“难过可以哭出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阿雁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就是,到我死的那一天。”
“在那天来临之前,我会永远都在你身边。”
意识到的时候,紧握着的紫色石头快要陷入自己掌心。
松开之后,掌心通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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