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池惑身旁的空座位,示意他想坐到池惑的身旁。
池惑偏了偏身子,避开薛凉不礼貌搭上来的手,冷声道: “不好意思,这儿有人了。”
他看不惯薛凉这副殷勤势利的脸,对原主那群无聊的旧友更是没半分兴趣。
“啊…?”薛凉看如今的祁忘完全变了脸,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但依旧不依不挠道: “我就坐一会儿,现在明明没有人嘛…”
“有人。”池惑的声音冷淡且笃定,还透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看来,这个薛凉不仅无能又自信,还非常没有眼力见,池惑从不把耐心消耗在这种家伙身上。
一旁的时无筝将小徒弟脸上的不耐看在眼里,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他还从未见过小徒弟摆出这幅模样,倒是新奇有趣。
很显然,自家小徒弟并不乐意让这位“故人”入座。
就在时无筝犹豫着要不要帮池惑“赶人”时,变故突然出现了。
—— “这不就有人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池惑身后传来,时无筝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他越过池惑的肩膀向后看去,迎上了鬼主笑微微的视线。
“借过。”
鬼主对僵在原地的薛凉道,虽然他面上是笑着的,但声音却透着一股子凉意。
仿佛在对眼前这个没有眼力见的修士说,你挡了我的道儿了,赶紧麻溜儿滚开。
薛凉讪讪站在原地片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也终于知道自己早已无法站在祁忘身侧。
他愣了片刻,终于铁青着脸悻悻然后退,离开时脚步还踉跄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绊了一跤。
池惑和鬼主短暂地交换视线,心照不宣,各自在心里发笑。
而处于旁观者位置的时无筝,脸色微沉,肩膀也不知不觉绷。
对于这位池道友的突然出现,自家小徒弟显然没有表现出惊讶和意外,显然早知道对方身在此处了。
时无筝心下然,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在长昆山见面。
“池道友!居然能在这儿碰到你。”正吃着水饺的程渺惊喜道。
原本他还为情路不顺的小师弟感到担忧,害怕小师弟因此患上相思病一蹶不振,没想到这么快又和池道友在此相遇,他怀疑池道友是故意的。
——好家伙,追小师弟追到这儿来了。
程渺并没注意到,自家那位以情绪淡漠闻名于仙道的师尊,现在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久不见,真巧。”鬼主笑微微地回应程渺。
不过不到两日的时间,怎么就好久了呢?池惑心里好笑。
“希望没有打扰到随筝仙君。”鬼主坐在池惑身边,将餐盘放置在饭桌上,他拿了和池惑一模一样的粥和点心,巧合得就好像彼此事先商量过的一样。
时无筝敛着眼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有件事想请教池道友,既然我没在散修的邀请名录上看到池道友的名字,池道友又是以何种身份来参与清谈论道会的呢?”
时无筝的语气里隐隐约约透着锋芒之意,就连程渺都对师尊不寻常的语气和发问感到不可思议。
鬼主将胡椒沫洒在热米粥上,游刃有余地笑了笑: “看来,我是否能来参加清谈论道会这件事,让随筝仙君费心了。”
他并没有回答时无筝的问题,开始优哉游哉地喝起粥来。
鬼主同样注意到,不仅仅是自己挑的早饭样式和祁忘一样,就连两人用餐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先在熬透的粥上洒些微胡椒,然后用勺子依照顺时针的方向从粥面上舀,不乱翻不胡搅,粥一上下翻动就出水,平白浪费了熬它的火候。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和年深月久的习惯,并非随意模仿就能行云流水展现出来。
鬼主将对方的喜好和习惯看在眼里,心里留下疑问的同时,也生出了点不一样的情绪来。
“池道友不要介意,我随口一问罢了。”时无筝收敛起方才的锋芒,用一贯疏淡的语气说道。
鬼主自然不是好敷衍的,接着笑道: “也希望我那些没来得及亲自送出的枫灯,没给随筝仙君添麻烦。”
闻言,时无筝的神色明显又僵了一分,对方这会儿提起,显然是故意的。
听到枫灯一事,池惑想要问什么,鬼主给了他一个眼色,他便会意按下不发。
觉察到饭桌上的氛围有点奇怪,程渺选择默默闭嘴不讲话了,但他心里还是为小师弟感到高兴。
小师弟荷包里那片绿叶究竟是谁送的,众人也猜到了七八分,横竖不可能是刚才那位清玄门的“故人”。
一桌人沉默着吃好了早饭后,开始往斩雪峰行去。
今日是清谈论道会正式开始前的最后一天,拿到邀请函的修士已经来了大半。
一行人刚来到峰顶雪庐殿,一位身着长昆门衣袍的中年人笑容款款朝他们走来,中年人玉冠墨衣,身负赤玉长刀,正是秦北瑶口中那位叔父,渡山仙君,秦涩。
“池道友,没想到你竟和东极门的随筝仙君相识,这正好,我还担心你自个儿待殿内无聊呢,”秦涩笑呵呵地对鬼主道, “毕竟名门正派修士规矩总是多些,你不要见怪。”
原来鬼主能来到长昆山清谈会,动用的是秦涩的关系。
但在池惑的记忆里,上一世他和秦涩并无交集,鬼主是如何做到的?
他疑惑地看了鬼主一眼,鬼主露出略带调皮的笑。
啧。小崽子。
池惑心想,面上不自觉也浮了笑。
“渡山仙君,其实我们与池道友算不得相识,只不过在山下的时候碰巧顺路,就一道儿上来了,还需要你为我们介绍介绍。”时无筝故意这般说,就是想要知道为何邀请名录上没有池郁的名字,他这个人却出现在了清谈会上,他到底是以何种背景身份过来的。
秦涩哈哈一笑: “你们不知,我是这位池道友的书迷,所以这次就以自己的名义,将他请了过来。”
说着,秦涩很宝贝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子话本, “池道友不同于我们这些门派里的修士,我们被规矩约束惯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无趣,池道友游历山海人间,写了这许多话本游记,都有趣得很,要比那些经书典籍鲜活多了,我认为他这样的人物很应该到我们论道会来,所以就冒昧把他请来了。”
池惑斜睨了“自己”一眼,好家伙,原来小崽子是把自己话本作者的马甲给掉了,以此换取书迷读者的信任,把他邀请来清谈会。
为了打发红沙谷漫长的黄昏和黑夜,池惑除了做人皮小玩偶外,还胡乱写了许多话本游记,并取了个「魍鸦道人」的化名。
那些话本游记被从醉鸦楼生还的客人带出红沙谷,客人不知书的真正出处,只当是醉鸦楼人从前客那弄来的,不知不觉间,这些书就在外世流传开来,据说受欢迎程度还不小,许多仙道修士都是其读者。
但其实书里描绘的风物人情,池惑自己也没亲自见过,都是从醉鸦楼那些客人那道听途说的,再经过杜撰润色,就成了书里的故事。
上一世,池惑根本没在意过这些话本游记的读者都有谁,他只管写,不管世人评价和反馈。
没想到这一世的自己, “自己”不但摸清了这些话本的读者是谁,还用这层身份给自己制造了便利。
看来,这条时间线上的自己已经有所改变。
“看不出来,池道友居然还是位话本作者。”程渺露出惊喜之色,他一向喜欢翻阅话本游记,先前还和池惑介绍过自己的藏书。
“清谈会就是要百花齐放,不光是论各门各派的道,更要论世间百态的道,这位小兄弟要是感兴趣,都拿去看吧,我那还有好几套藏书呢。”秦涩很乐意给晚辈推荐自己喜欢的话本藏书,比论起道来更来劲。
“我一直认为写故事也是种修行,但我家里那些老古板们,都把我的观点当做疯子,真是知音难觅啊!”秦涩是出了名的老顽童,自个儿在那滔滔不绝地讲,越讲越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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