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则板着脸:“喂不进灌总灌得进,下回不许这样胡闹了,快回去,趁现在还有时间,史大将军才打算站在你这头,别让卫党拿捏住小错处,给你发散大。”
他的神色依旧很自然,听到那番话也没有变化。
昨晚陆清则烧得迷迷糊糊的,若是记不住,也很正常。
宁倦眸色暗沉,心里又酸又苦,一时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庆幸。
昨晚给陆清则喂完药,他心里既紧张惶然,又含着丝微渺的期待,设想着陆清则醒来后若是记得此事,会是什么反应,他又该怎么做,是继续哄骗不认,还是干脆和盘托出自己的心意。
但最后陆清则还是不记得。
小小的期待落空,有些不是滋味。
陆清则已经在推人了:“赶紧的,别墨迹。”
宁倦深吸了口气,忍了忍,被陆清则赶得衣衫不整地下了床,稍微理了理衣物,陆清则已经轻巧地跳下床越开他,拉开屋门朝外喊:“尤五,立即备马车,从后门把陛下送回宫。”
宁倦幽幽道:“我只能从后门走吗?”
陆清则也不看他,随手理了理衣领:“昨晚翻墙来,今早你还想从大门出去?跟个来偷……”
话说到一半,陆清则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按了下额角:“总之,快回去,别叫人发现了。”
尤五去备马车了,宁倦略洗了把脸,也不急了,眼里含着笑意:“老师方才想说偷什么?”
陆清则倚在门边,眄他一眼:“跟个偷东西的贼似的。陛下,是你要我说出来的,可别怪罪。”
他的脸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原本也该泛着白的唇瓣却微微透着红,像明月上落了一点霞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眉目绝伦,眼尾的一点泪痣,衬得瞥来的目光盈盈的,像在调笑,又像在勾魂。
明明嘴上说的是大不敬的话,却让人一点气也提不起来。
宁倦的喉结滚了滚,心口发痒。
若不是中间还有着层窗户纸,他简直想像昨晚那样,过去捏着陆清则的下颌,肆无忌惮地重重吻下去,堵住那张说话总是很散漫的嘴。
他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陆清则的唇瓣,眯了眯眼,回味了一番昨晚尝到的滋味,才一脸温良地将陆清则往房间内拉了拉:“知道了,外面凉,老师回床上再睡会儿,今日便不必去吏部上值了。”
陆清则敷衍地嗯了声:“去吧。”
车驾准备得很快,尤五回来报了一声。
宁倦往外走了几步,猝不及防又转过头,撞上了陆清则的眸光。
陆清则安安静静地站在屋内,目送着他离开,眸色如皎皎月色,一如往常的平和温润。
见他转回头,只是笑笑:“快去吧。”
大概是当真没发现。
宁倦抿了抿唇,回过头,大步朝着陆府后门而去。
陈小刀就睡在很近的小暖阁里,方便随时照顾陆清则。
听到动静,他揉着眼睛钻出来,被早晨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眯缝着眼看过来,见陆清则站在那儿,惊喜不已:“公子你醒了!你昨晚发热得厉害,往常都要躺个三五日的,这次这么早就能起身啦。”
宁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后,陆清则脸上的笑意便淡去了,望向陈小刀:“昨晚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时辰还尚早,鸡都没打鸣,陈小刀还在发困,迷瞪地掰着指头数了数:“应当是丑时末吧,吓了我一大跳,我也没通知宫里啊,陛下怎么就来了。”
因为这府里的,基本都是小皇帝的人。
陆清则在心回答了一句,又问:“是陛下给我喂的药?”
陈小刀:“是啊是啊,您忽然就不乐意喝药了,我怎么都喂不下去,幸好陛下来得及时。”
陆清则垂下眼睫,长长的睫羽盖住了眼底的神色:“陛下是怎么给我喂药的?”
陈小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不知道啊,陛下把我们都赶出房间了,不过您既然醒了,陛下肯定喂成功了,公子您在意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去补觉吧。”
陈小刀眼皮都睁不开,自然也没发觉陆清则的语气有哪里不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飘着回了暖阁里,倒回床上抱着被子,又打起了小呼噜。
陆清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晨光渐渐升了起来,马车带着因担心老师,半夜跑出宫的少年天子疾奔回不远处的雄伟宫城。
陆清则垂着眼,良久,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虽然陆清则醒来后的反应够快,推着宁倦从后门回了宫里,但宁倦上早朝还是迟了一会儿。
本来迟一会儿也没什么,但眼下朝中气氛怪异,昨日史容风派人邀请陆清则去国公府上作客,已经开始打破暂时平静的气氛,皇帝陛下再一来迟,最近不甚痛快的卫党下了朝便聚在了一起。
“这小皇帝近来真是越发嚣张了。”
“史容风莫不是当真站在了小皇帝那边,他疯了吗,当年漠北军陷入苦战,要不是我们拨了粮草过去,他史容风再能耐,也早就成了鞑子瓦剌的刀下魂,被做成皮靴了!”
“小皇帝在江右救完灾回来,许多原本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便若有似无朝他靠拢了,朝中那些武将本来松松散散,不成气候,此番见史容风有了表态的意思,也开始纷纷聚集,准备支持小皇帝了!”
“哼……早在小皇帝要下江南时,我就提议过,不如干脆在船上动点手脚,现在当真是养虎为患,早不该留着他了,还有他身边那个病秧子。”
最后发言的人显然是在阴阳怪气。
当初宁倦提出下江南时,在场有人提出了不如趁机在路上做掉小皇帝,从宗族里抱个婴孩来,更方便当傀儡。
但被卫鹤荣否决了。
卫鹤荣闭着眼,听着身边一众人吵吵嚷嚷,听到这一句,才睁开了眼,眯着眼看过去:“郎祭酒,府上二公子狎妓时用枕头闷死了妓子,让你很上火啊。”
方才说话的国子监祭酒脸色顿时微微变了变,闭上嘴不吭声了。
朝中最中坚的几个卫党头头都坐在这儿,大部分人沉默不语,小部分人吵吵嚷嚷,听卫鹤荣一开口,也都纷纷闭上了嘴。
虽然他们已经对卫鹤荣产生微妙的不满,但卫鹤荣依旧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人。
“卫大人,现在陆清则带着人进了吏部,小皇帝手上又捏着张名单,人心惶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谁就会被锦衣卫带走,”向志明脸上的肉抖了抖,“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卫鹤荣望着这些人,慢慢盘着手上的串珠,没有说话。
眼前这些人,当年和他结盟,都是迫于阉党的压迫,不得不靠在一起,有人想要待阉党拔除之后为民造福,有人想要报效君主,也有人只是纯粹地想要保命。
等阉党拔除之后,他们变成了第二个阉党。
想要挟持幼主,享受无边权力,权欲不断膨胀,愈发目无法纪,脑满肥肠,变成了他们当初最憎恶、口诛笔伐的人。
卫鹤荣的目光很冷静。
即使身在局中,他也能以局外人的思维来看待眼下的情况。
现在史容风不计前嫌,有站到小皇帝那边的意思,其实卫党就没什么还手之力了。
或者说,从小皇帝成长起来的时候,卫党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只是他这些同党们不愿意相信,依旧以为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崇安帝那样的蠢货。
坦白说,他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结局,也不在意自己的。
“今日陛下早朝来迟了。”
在一片死寂的注视之中,卫鹤荣抬抬眼,隐晦地给他们点出了一条明路:“有人看见,陛下清早从陆府后门出来。”
能不能懂其中之意,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众人一时有点茫然。
据说今日陆清则告病,并未去吏部的官署上值,大伙儿都习惯了,陆清则一年到头有几天能是好的?
小皇帝昨晚八成是出宫去看陆清则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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