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知道归灵谷的说法的,却不懂晏翡此时为何要说起这事,还和唐欢扯上了关系,黑着脸道:“何况这天地间的灵气本就在向长欢宫流动,千年以来一直如此。”
他字里行间透露着知晓许多秘事,晏翡却没顺势追问下去,而是忽然想起一个从萧长离嘴中听到的名词。
…灵气潮汐。
距离解开真相只剩下最后一层薄纱,若是再多给他一些时日来思考,晏翡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拨开迷雾走出去,到了那时,下界在他眼中会变作一片新的天地。
可惜没有时间了。
晏翡远远望着下方安静如死寂的长欢宫,望向藏匿于那一片山峰之间的无欢洞府,眼神闪过一缕的怅然若失。
很快,那双桃花眼又变作无情无欲,冷似冰晶。
这一幕看得舒天意心中又是一阵杀意沸腾。
他永远忘不了上一世唐欢死后,晏翡只身走出无欢洞府时的眼神,就像现在这般完全杜绝了七情六欲,没有一丝生而为人该有的感情。
美得极近妖冶,黑浊亦纯粹无比。
上一世他便杀了唐欢,这一世竟又露出了相同的眼神。
“你还不死心?还想再杀宫主一次?!”
想起这一世沦陷其中的唐欢,舒天意悔不当初,声似啼血:“萧长离该死!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踏入长欢宫!”
晏翡没有否认,转盼朝舒天意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仍让天地一瞬失色。
他轻声叹息道:“是啊,当初我就不该踏入这长欢宫。”
说罢,晏翡一圈一圈解下缠在腕上的摄魂铃,点点光晕自他体内溢出,宛如身处纷飞萤火之间,那是动用易容之道的体现。
舒天意一点点睁大眼睛,眼见那道人影渐渐变成了他意想不到的模样。
而晏翡离开前,最后留给他的竟是一句叮嘱。
“若是还有下次,别再让我踏入长欢宫,那么娇气的宫主大人,我可不想再杀一次了。”
……
长欢宫外的喧嚣始终没有传进长欢宫中。
彼时的无欢洞府静谧异常,水月宗等人试图闯入时,唐欢正一人坐在桌案边,眼波寂静地望着洞外经年不变的风景。
爱之灵和惧之灵围绕在他身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两日之前,晏翡离开了长欢宫。
不需来人禀报,仅凭摄魂铃铛的声响,唐欢便知晓他的去向,如今长欢谷乱成了一锅粥,看样子他是打算趁乱离开这里。
这个结果不算出乎唐欢预料,恢复记忆之后,他远比过去更加了解晏翡,只凭这三年间利用之下产生的一点情愫,恐怕不足以晏翡爱上自己,更不用说为了他舍生忘死。
可意料之中是真,失魂落魄也是真。
一段不足以晏翡爱上他的时日,忘记一切的唐欢却是真的动了情。
唐欢垂下泛红的眼,唇齿间低骂出一声:“骗子。”
说什么会保护他,说什么不会走了。
说什么做自己就好,又说什么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混蛋,一如既往把他骗得团团转。
说曹操曹操就到,萧长离的气息出现在洞府之外,唐欢眨了眨眼,强行压下眼底水光,对身旁不知所措的爱和惧说:“你们出去,打死外面的坏蛋。”
听见这声命令,惧之灵一个黑球都吓白了!
爱之灵倒是没有当真,视线自屋外屋内来回,看着唐欢体内呼之欲出的碎片,粉粉的灵球脸上不由生出几分感叹。
主人真是个多情的主人…
在恶大哥和晏翡两个人面前,主人总是毫不吝啬地为它提供爱意碎片,那碎片闪闪发光,比世间任何珠光宝翠都要晶莹璀璨,可惜只有它一个人能看见。
比如此刻,唐欢体内的碎片看得爱之灵直吞口水,在这副情境下,要打死恶大哥的话一点都不具信服力。
“出去!”唐欢低声呵斥,语气不似玩笑。
两只剑灵僵在半空,互相看了一眼,有意溜入唐欢识海,结果刚飞至半路,就被一股力道直接丢出了洞府。
“主、主人——!”
爱和惧一路打着滚飞出,等回神望向四周,两个球竟差点飞出长欢宫。
待无欢洞府内只剩下自己,唐欢长长呼出一口气,挺直的后背微微弓起,右手化拳,一脸痛苦地抵住了胸口。
身体各处传来的刺痛越发明显,脆弱的皮肤好似很快就要被那不断涌进体内的灵气撑破。
正如萧长离所说,三日之内,他定然突破分神,而此刻距离晏翡离开,刚好是第三天。
额角刚刚渗出冷汗,很快便被唐欢用寒气沥干,昳丽面容渐渐被雪色覆盖,不管经历过多少次,他依旧无法适应这种肉身一点点被撕裂的痛苦。
萧长离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人,唐欢也记不得自己死过多少次,但这无疑是他最痛苦的一次,过去只是身体上的折磨,这次却要多上一份心痛。
随着时间流逝,身体愈发抖如筛糠。
寒气已经难以沥干浸透衣服的冷汗,反而在剧痛之上又添一分刺骨寒凉,桌上的摄魂铃却一直在叮当作响。
铃铛声渐渐变得微弱。
当熟悉的眩晕感席卷意识之际,唐欢浑身血液冻结,无边恐惧汹涌没入心间,秀色容颜霎时惨白如纸。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狠一咬牙,将桌上的摄魂铃索用力朝洞外扔了出去。
明知每次临死前都无法见到萧长离,可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唐欢依旧会很想看他一眼。
然后一剑刺过去,大骂一声混蛋!
唐欢疼得汗如雨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五指生生戳入地面,嘴唇被咬得渗出血珠,终于忍不住泄出一丝哭腔。
“我不要死了…好疼,太疼了…”
泪水和汗水大滴大滴地从他脸上滚落,顷刻打湿了一小片地面。
唐欢连锻体的冰肌玉骨果都承受不住,更何况这肉身生生被灵气撕碎的痛苦。
又一缕灵气钻入脆弱的肉身,唐欢彻底忍耐不住,跌落在地的身体蜷缩战栗,生生被折磨得哭喊起来。
“萧长离!你这混蛋又骗我!我杀了你,你再敢重来我一定杀了你!!!”神志不清的唐欢痛苦到开始胡言乱语,开始是骂萧长离,骂着骂着又变成了晏翡。
他能感受到萧长离的气息就在洞府上方那片虚空,却因为天道规则靠近不了半步,只能随着他的每一个反应跌宕起伏。
与此同时,长欢谷外风云大作,黑压压的乌云宛如凭空出现般遮天蔽日。
无数道粗壮堪比山川河流的紫色巨雷在乌云中翻滚,轰隆隆的雷声震天撼地,下界之人呆怔抬头,恍惚似见无数条巨龙在黑云见厮杀咆哮。
无论是长欢谷内搜寻晏翡之人,寻宝搜山之人,无端厮杀之人,亦或是长欢谷外保持观望的人,此刻都不约而同两股战战,错愕望天。
原因无他,此时由天而来的压迫感,不亚于日月突然坠毁,万千星辰倾落!
所有人脑中都闪过了一个念头。
莫非下界今日便要灭亡???
最先明悟过来的是早已突破炼虚的厉珩,他双目发直地看着那片劫云,恍惚喃喃道:“这好像是……境界突破时的天劫?”
可何人的天劫,竟能引来雷霆万钧!
不等其他人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一道黑影忽然从长欢谷中急射而出,竟一举扎进了那可怖雷云之中。
隐约之间,谢煊等人只见那云中闪过数道剑芒,响遏行云的“巨龙”咆哮也逐渐变作哀鸣。
随着剑芒消逝,龙头被斩飞北地,龙尾则砸向西洲,数道龙身更是被大卸八块,八道巨雷落于下界八方,天劫始于长欢谷,却无一能波及长欢谷。
刚才还浩瀚无比的劫云转瞬被斩碎于众人上空,乌云残片竟簌簌化雨,瓢泼大雨很快在下界汇成道道洪流。
说是分神境的天劫,实际却是一道死劫。
然而这道天道落下的死劫,就这么被萧长离以身斩灭,连唐欢一缕发丝都碰不见。
当纯黑无暇的灵剑从天际降落,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惊骇无比地看着那道第一次真正出手的恶之剑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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