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来巷子里,就有簪花巷的人过来接,来人声音很轻,对待他的态度也很从容,似乎不清楚他的身份。
“这位爷,您往这边走。我们家公子因病不方便见人,一直在那处僻静之地居住,没有那些人来人往的扰他清净,是个省心的好住处。”
簪花巷的人指路,车夫便控着缰绳,慢悠悠地跟着走,一直来到一个黑油木门前面,才停下来,领路的人道:“里面就是了。”
说完他就离开。
这边门槛虽然不高,也挡了马车的出入,祝清仪只好从车内下来,带着一众护卫往里走。
这院子确实很偏,连鸡鸣狗叫的声音都少,门外点了两盏小灯,进来门之后,里面倒是亮堂。
兰锦提着灯笼,笑吟吟地迎接:“我家主人今日身上疲乏,早早地歇下了,省下那些客套,直接带您来见大公子。”
“他就在此处?”祝清仪看着院子里下人不多,除了兰锦,几乎见不到别的人影。
“请随我来。”兰锦说,“我家大公子的病,您也该知道。如今天色已晚,正是到了入睡的时候,这会儿他刚吃了药,正犯困。”
祝清仪心思正乱,沉默着没说话。
兰锦带他来到房间跟前,退下来,没跟着一起进去。祝清仪挥挥手,他带来的那群人也留在了外面。
屋里点了七八支蜡烛,一个白衣青年头发松松挽着,坐在桌边,手上拿着一块木牌,对着蜡烛发呆。
祝清仪进来的时候,发出了一些动静,白衣人像是没听到似的,依然看着那块木牌,也不知在看些什么,神色很是专注。
祝清仪关上门,“凌云。”
沈映雪有意装的更疯一点,哪怕听见了,也没搭理他。他这次没打开游戏机,只是拿着摆摆样子,全部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忠信王身上。
忠信王见他没反应,叹了一口气,用很轻的声音唤道:“映雪。”
沈映雪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吓得哆嗦一下。
这个名字不止是原主的,也是他的,前世今生加起来听了这么多年,非常有代入感。
祝清仪缓步走过去:“你还念着魔教?”
沈映雪抿嘴,一抬头看到他的脸,正对上那张p上去的美人面,现在又是晚上,烛光昏暗,简直像聊斋现场。他都忘了忠信王还带着马赛克,又吓了一跳。
“别怕,我不会伤你的。”祝清仪误会了他的反应,看着沈映雪清澈中带着迷茫的眼神,也有些懊悔,“我原想着,没了魔教,你便放下执念,跟我回家,没成想他们做的这么过分。也怪我思虑不周,忘记他们不知晓你的身份,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沈映雪就知道,只要他装疯卖傻,忠信王就会吐露出一些信息。
这些话虽简短,也能推测出很多东西。
原主说不定还真是这人的儿子,被忠信王的妾室丢出王府,被人拐走,上了魔教,作为少主培养。
忠信王一直在找他,或许在几年前就找到了他,但是原主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与忠信王想象中相差甚远。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原主真实身份,总之忠信王很生气,把魔教当成人贩子据点来迁怒,找了伏晟等人,把魔教一网打尽。
但是他没想到,沈映雪已经从被拐卖的孩子,变成了魔教头领,魔教被攻打,他却是受伤最重的那个。之后的事情,完全脱离了忠信王的掌控,沈映雪不止没能洗白,回到王府,反而命悬一线生死不知,后来又疯疯癫癫,成了所有人的敌人。
沈映雪扣了扣令牌,往后面躲了一下。
祝清仪自觉保持距离:柔和了声音之后,有一种中性的美感:“你还记得我吗?”
沈映雪低声说:“魔教……见……过……”
他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讲话。祝清仪听到之后,表情愈发愧疚,看着沈映雪苍白的面容,又变得坚定起来。
他儿子已经变成这样了,如果就这么放弃,亲手逼疯自己儿子的他,更像个笑话。
“是,我们曾在魔教见过一面。”祝清仪暂且放下那些恩怨,只以亲人的身份,与沈映雪交谈,“那时候你对我颇为忌惮,若不是让儿,你险些一剑杀了我。”
正是因为沈映雪那时候差点杀了他,才把他激怒。他自觉对不起儿子,对沈映雪愧疚还来不及,当然不会把气撒在他身上,于是对魔教更加没有好感。
祝清仪看沈映雪满脸茫然,好似听不懂他的话,自顾自说道:“你自幼离家,不认得家里那些亲戚朋友。我是你父亲,祝让是你的堂兄,祝凌是家里的庶子,你的弟弟。等你病好些了,我便带你回家。”
沈映雪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我没有病。”
祝清仪当然知道那块令牌是魔教的东西,看沈映雪这么执迷不悟,认贼作父,祝清仪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氏已经被他杀死了,当初涉案的一干人等,也都发落的发落,变卖的变卖。可就算如此,他的儿子也回不来了。
幸好沈映雪没有在途中死掉,也没被魔教的人杀死。他是个优秀的孩子,哪怕去了魔教,也成了名声如雷贯耳的魔教之主。哪怕不在王府,他也是世间佼佼者。
可正是因为这样,祝清仪才更加觉得可惜。
祝清仪永远不会原谅张氏,也绝不可能给祝凌请封世子。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承袭爵位,一定是沈映雪。
“花主对你好吗?”祝清仪说,“你是真心拿他当父亲的?”
沈映雪沉默了。
他好怕这人像对付魔教那样对付花主。
站在祝清仪的角度来说,打击违法犯罪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原主成了魔教之主以后,也不是没再干过那些事情,魔教的杀手刺客,还有韩敬等人,不都是从外面抓来的小孩子?
可是从沈映雪的角度出发,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么一个人,简直是无妄之灾。他心里想的念的还是魔教,生是魔教的人,死是魔教的鬼。
这下好了,原主直接没了,所有的烂摊子都落在沈映雪身上。
沈映雪抓紧了游戏机,翻来覆去地点开关上,缓解社交的尴尬。
祝清仪已经很久没见沈映雪了,他一直关注着沈映雪,很清楚他是如何去了玉鼎山庄,如何假装成凌云,把伏晟等人摆了一道。
但是那些事情,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祝清仪怕节外生枝,只让王府中自己的亲信去远远地关注他保护他,不敢再让那些江湖人做事。
祝清仪这是第一次见到疯了之后的沈映雪。
他总是拿着魔教的令牌沉思,思绪好像远远地飘走,脸上不带半分情绪。白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飘然若仙,他的虚弱也无法遮挡。与上一次相比,沈映雪的精气神都好像随着魔教一起不见了。
祝清仪暗恨伏晟当初承诺的倒是好,也确实做到了铲除魔教,谁能想到他看起来是个君子,用的手段却如此阴毒?
沈映雪被身边亲近之人接连背叛,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命悬一线,能撑过来已经是个奇迹。
祝清仪恨伏晟,但又知道,伏晟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讨好他。他实在没脸对沈映雪说这些,疲惫地看着沈映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
“映雪,你再多说几句话吧。”
沈映雪倒是想说,可是拿不准这人的性格,更怕起了反作用,还是装疯卖傻比较稳妥。他摆弄着令牌,不一会儿就有点困了,身体坐的没有之前那么直,打了个哈欠,眼皮沉重。
他有一瞬间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祝清仪已经不见了,他也不是坐在桌边,而是躺在了床上。诸成玉站在不远处,兰锦的视线在他身上打转。
沈映雪低头一看,发现他手上还抓着游戏机。
兰锦应该是担心诸成玉发现他和花主一样,天天抱着游戏机,想拿走,又怕他不高兴,反而暴露了身份。
见沈映雪醒了,兰锦还有点小心翼翼地:“大公子。”
他怕沈映雪睡懵了,把自己当成花主。
花主的声线,和沈映雪自己的声线是不一样的。一般有人见花主,都是在沈映雪清醒的时候,或者他和荀炎会提前禀报一声,让沈映雪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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