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之中,宁长渊感觉到了什么。他别过脸去,看见身着紫衣的青年正立在不远处同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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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遥坐在屋里,窗户开着,大片天光泻进来。可是不知为何,他所站立的屋子一角还是暗沉沉的。
纤长的手指轻轻擦过渊虹剑的剑鞘,傅云遥一点点拔出剑鞘,锋利的刀面上映照出他过分苍白的面孔。他低下头,一点一点擦着渊虹。动作很慢,像是在与时间做无望的拉锯。
过了半晌,他轻轻将剑推入鞘中。行至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只亲手雕刻的雪梅花,他捡起一只毛笔,蘸一点墨水,在白纸上写字。一笔一划,落笔并不像从前沉缓有力,微微波荡的笔痕败露了他的情绪——
今日,雨。
他放下纸笔,脑袋很疼。可比脑袋更疼的,是他的心脏处好像锥刺一样被什么东西恶狠狠地凿着,凿的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外面的天色都有些暗下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傅云遥突然有些后悔,他就不该告诉宁长渊玄思的事情,如果他不告诉他,那么......
傅云遥自嘲的笑了笑,他看着纸上的几个大字,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之中。
突然,一只手将他看的发怔的白纸抢了去:“外头太阳这么大,怎么会是雨?”
傅云遥猛地抬头,正对宁长渊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孔。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没走?”没和他走?
宁长渊目光矍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里有幽火在烧,好像猎人盯到了势在必得的目标。他轻轻笑了一下,将那份侵占性掩去,挑了挑眉道:“我有一样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傅云遥想问他是什么东西,他会帮他得到。可开了口,只是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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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子逍破天荒没有顶他,还用一种“还算你识相”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
饭桌上,宁长渊格外殷勤的不停给傅云遥夹菜:“这红烧肉肥而不腻,尝尝。”
“这笋片也好吃,我在后山挖的,后山那里长了一大片春笋,你要是喜欢改天我们一起去挖。”
“还有这黄花菜,隔壁大娘送的。可香了。”
他都没给傅云遥尝一口的功夫,就已经给他夹了大半碗的菜,看的子逍一阵作呕,扒拉了两口饭就滚蛋了。
傅云遥慢条斯理地尝了尝:“很好。”
宁长渊顿时喜笑颜开,心里甜滋滋的,好像这一桌的饭菜都是他做的似的。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请隔壁家在镇上做大厨的人来掌勺,看傅云遥喜欢,这钱没白花。
傅云遥放下碗筷:“春笋很不错。”
宁长渊忙道:“喜欢的话今晚再去挖一点。”
“好。”
宁长渊:???
傅云遥道:“一起去。”
宁长渊当然求之不得。
饭后为了表现自己,宁长渊抢着收拾了碗筷:“你别动别动!我来!”在傅云遥透着疑惑与打量的目光中,宁长渊飞快将桌子收拾干净。末了,还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一副“你看我多棒的”表情。
洗完碗筷后,宁长渊一回头见傅云遥立在院子里看他,他自然而然向他走去。伸出手去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察觉到傅云遥几不可闻颤了一下。
宁长渊喃喃道:“不烫。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傅云遥将他的魔气都渡到了自己的身上,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何况他还被心魔所困。可傅臻这个人倔强又顽固,能自己死撑绝不会多说只言半语。
傅云遥摇摇头,眼睛片刻都不肯离开他。宁长渊被他看的一阵脸热,心里却极为受用。
他怎么觉得病怏怏的小道长,也这么秀色可餐呢?
晚饭后就没在看到子逍,二人坐在树底下,又重新捋了捋最近发生的事情。宁长渊将几次遇到算命的事儿说了一遍:“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世君子很奇怪?他吹的那首丧曲,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傅云遥道:“世君子本是上一任云梦泽掌门的关门弟子,有传大约二百多年前孟掌门当时在外游历,捡到了重伤的世君子,见他天资聪颖资质上乘便收为了门下弟子。”
“还有吗?”
傅云遥摇了摇头:“不过还有一件事与梦泽有关——”他颇为担忧地看了宁长渊一眼,“如今云梦泽的镇山之宝,正是失踪多年的桃源天镜。”
宁长渊眉心一蹙:“天镜在云梦泽?什么时候有的消息?”
傅云遥道:“大约也是在二百多年前。”
宁长渊在心中捋了捋,喃喃道:“二百多年前灭城之战,重伤的世君子拜入云梦泽门下,二百多年前天镜出现在云梦泽,这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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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渊虽然已经找回了真身,可是上邪神剑邪气太盛,无法掌控,强行用剑恐怕只能落个走火入魔的下场。必须重新洗剑,将剑上沾染的邪气通通洗掉。
他问过傅云遥,得知无梦山正好有一口用来洗剑的清静池。二人商议了一番后,决定去无梦山走一趟。
他们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无梦山的地界,随口一打听才知这被荒废多年的无梦山如今有主了。
茶摊老板抹着桌子道:“是谁?当然是云梦泽世君子啊。前几年这附近闹妖患闹的凶,幸亏世君子路过此地出手摆平,拯救百姓于水火之间啊!当时世君子来无梦山好像是有什么事儿,大家伙就央求世君子能留下来。于是世君子就搬到了无梦山,每年总有那么几天会来住上这么一段时间。这几天他可能刚好在。”
宁长渊与傅云遥二人对视一眼。
那茶摊老板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又道:“二位也是修道的吧,世君子来之前无梦山已经被荒废了上千年了,来这无梦山做什么?”看他们的提问肯定不是来找世君子的,“我们家祖辈也有修道的,后来家道中落传到我这一带也在这里卖了五代茶了。说个小道消息,二位可能还没听过。”
“什么小道消息?”
“仙道都在传这最后一任无梦山主人是死在他徒弟手下。可是这徒弟到底是谁却鲜少有人知道。”
宁长渊竖直了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对讲述者来说最为受用。
那人道:“我家先祖说啊,当年那无梦山人的弟子弑师之后,被天山的菩提老祖带回天山收做了弟子。”
宁长渊道:“当真?”
老板道:“这都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不过具体是哪个弟子就不太清楚了。”他看了眼四下,放低声音道,“也有人猜是二弟子。”
天下人尽皆知,这个二弟子是谁。
宁长渊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问道:“武帝?”
一听这两个字茶摊老板脸色一变,他道:“屠龙者终成恶龙。我看啊,从来都没有什么屠龙少年,有的只有弑师的恶徒。”
武帝统治珈蓝的后半段时间,专蛮豪横,行事霸道。最为人不耻的灭城之战是他永远的污点,故此,当今仙道对他的评价多为两极分化。有人说当年是他骁勇善战击退了洪荒恶兽,是开天辟地的大英雄,也有人说他无情无义,嗜血残暴,不辨是非,任意妄为引天火下凡灭世......
是非曲折,随着珈蓝的尘封无处可查。只留下诸多争议,为世间传道。
天色已晚,二人在离得最近的客栈住下。傅云遥手书一封简单说明了一下琼城时的情况,又说想借清净池一用。
晚间的时候收到世君子的回信,信上说相信傅云遥的为人,并欣然允诺借他们清净池一用。
宁长渊道:“虽然还不清楚这臭算命的到底什么来路,可无可否认他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们借清净池是用来洗上邪剑。”
可眼下再找一个洗剑池简直难上加难,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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