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50)
胡大夫捋着胡子说:“夫人节哀。”我重重一跺脚:“还不赶紧开方子抓药!”
胡大夫密密麻麻开了一张纸的方子,附一个稀奇古怪的目录做药引。符夫人抢过去一叠声地吩咐人去办。正好空下了床头的位置给我坐。胡大夫道:“王爷先回府罢,今天药服下去还不晓得能不能醒过来。小的也要回王府去拿几味药过来。”床上的人眼还是紧紧地闭着。我说:“今天看不到他睁眼,绝不离这间屋子。”
胡大夫擦擦额头,一个人转身,走了。屋子里活动的人只剩下我跟墨予。墨予在实际的场景里精明了一回,抽身出去还关了房门。
终于只剩下坐着的我跟躺着的符卿书。我摸了个脚凳坐在床头,趴着床沿正合适。其实老子心里实在很窝火,但是情景限制现在只能演温情戏。我把鼻涕抹干净,碰了碰符卿书的脸,“我最近一直在琢磨,叫你什么才好。最开始喊你符小侯。虽然名称生份,喊的时候没觉着生份。也喊你符大侠,都是在心里喊。不过你现在的模样跟大侠也差的忒远了些。后来喊你符老弟,这名字如今也喊不得了。去掉姓只喊过一回,却觉着……却觉着没什么新意。”我把被角在符卿书得脸颊边掖了掖,“飞天蝙蝠这个名字,你说我敢当你的面喊就割了我的舌头。要么我把飞天两个字去掉,喊你蝙蝠。蝙蝠,你看怎么样。”清水鼻涕沿着我的鼻管又要躺下来,我再抹了一把。“其实飞天蝙蝠这个名字不错。你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死心眼。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
我把被角抓的紧了些,再抹了抹鼻涕,“你说你怎么就不改呢?”
药抓来煎好,出事了。老侯爷飙起来,掼了药碗。我听墨予的小消息赶到事发现场,老侯爷正跟符夫人对峙。符侯爷远远看见我,话放的越发狠:“……小畜生还救他做什么!一发让他死了落个眼前清净!”我刚要卷起袖子冲上去,忽然符夫人冷冷一笑,一个纸包啪地摔在地上:“你若有能耐,就把这包药通通烧了。药汤掼了还能再煎,也麻烦。索性把药跟药方子都拿来你全烧,胡大夫绑过来你也砍了,一发的干净。火折子我给你,怎么着,烧是不烧?!”老子识相地往后面退了退,跟咬着手指的墨予蹲在一处。
符侯爷额头的青筋突突地冒,符夫人再冷笑:“把剑拿来。没把儿子管好是我的过错,砍他之前先砍我这个做娘的。正好我和卿书还有我肚里这个一起上路,三个人在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符郧,剑在这里,你砍罢。”
我眼睁睁看着符侯爷直直地站着,符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从他脚边捡起药包,躬身下去,符侯爷一动不动。
滚热漆黑的药汤端进了卧房。我的脚凳让给符夫人坐。两个丫鬟扶起符卿书。符夫人撬开符卿书的牙关,一勺勺舀着药汁吹凉了灌进去,手法干净利落。一碗灌完,停手,吩咐拿外敷的药。被子掀开脱下外袍,身上层层白纱布渗着红色,几千根针同时打进老子胸口。胡大夫的外敷药是一流的,我放心。
我走出房外问胡大夫:“能保证小侯爷没事?”胡大夫躬身道:“王爷放心,小的原本担心小侯爷不进汤药。只要药能喝下去,小的拿脑袋担保符小侯爷没大事。不过伤势重,恐怕要到明天后天才能醒,王爷先回府去歇着罢。”
我回头看了看屋内,叹一口长气:“回去罢。”
我出来的时候也没同衍之其宣说一声。
衍之还在书房,放下书向我道:“符小侯爷受伤的事情我听小顺说了,胡大夫看过无大碍了罢。”我说:“没事了,只等好转。”伸手搂住他肩头,“别老费心府里的事情。明天我同你出去逛逛。”衍之伸手轻轻拍拍我的胳膊:“若累了就早些回去歇着罢。”我忍不住一把将衍之搂紧:“我确实不是个东西。”怀里的人轻轻道:“这些人都是再没人逼也没人泼,怎么过都是自愿。既然是自愿的,只要过一日一日舒心,何必多这些计较?”这话耳熟,依稀仿佛科长在奈何桥上也说过类似的。我再将怀里的人圈得紧了些。老子想通了,也豁出去了。
很多年后我都记得裴其宣的一段话,“你也罢,我也罢,苏衍之也罢,这辈子到如此的份上,都计较不清更说不清,讲穿了是糊涂过日子。照我,有一点也比没有强。糊涂也罢,只要糊涂的快活。”末了用手箍紧了老子的身子,一双眼穿到我心里去,“只是在我房里,莫提其他人,也莫讲别的事。”
符小侯爷醒了,符小侯爷见好了,符小侯爷下地了,符小侯爷大好了。圣旨下来,封安国侯符郧之子符卿书靖北将军一衔,暂掌一军,护守京师,待来日调用。
符卿书醒的那天我杀到安国府,符侯爷被皇帝叫进宫,我畅通无阻进到内院,等到四下人走了,伸手揪住符卿书的领口,符卿书犹未完全清醒,软绵绵地任老子拎着半坐起来。我说:“符老弟,见识过了奈何桥没?风光可好?”符卿书撑着笑了笑说:“还不错。”我说:“既然你觉得不错,我在奈何桥上有熟人,下次去的时候请他给你安排个好胎。让你下辈子做只地道的蝙蝠。蝙蝠不好,还是做只地道的符离集烧鸡。”他妈的老子从还魂到现在,头一回这么上火。
符卿书瞅着我,不吭声。我说:“看我是不是?横竖你也不认得我,你瞧的是小王爷的壳子。你晓得小王爷的壳子不是老子。到了奈何桥上,没人能认得老子。他妈的等伸腿以后谁还认得谁?!”
符卿书咬着牙闭上眼,我慢慢把他搁回枕头上,“你怎么就这么拐不过弯。”说到这地方,我也呆不下去了,扔下一句:“既然你醒了,我便回去,也用不着过来了。”抛下符卿书,撤了。
然后就过了几个月。
直到某一天我抱着其宣在后花园赏月,忽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其宣道:“是隔壁请客吃酒。闹腾一天了。”原来是旁边的新宅盖了几个月今天入住了,不晓得是哪户人家。只隔了一道山墙也不请王爷我这个邻居喝喝联谊酒。
第二天半夜三更,我正在被窝里睡到香甜处,稀里糊涂被一阵凉风冻醒。身上被子没了,床头站着一个黑影。我在半醒的状态下临危不乱,沉着惮定地起身:“壮士,帐房放银子的地方在出门左转沿回廊出内院再右转向前二百步即到。”边趿了鞋站起来,“一条脊的屋子第三个门,别走错了。”
黑影不动,我话风一转,“不过这屋子里花瓶香炉也值几个钱,壮士相中哪个只管动手。别嫌沉就成。”
黑影还是不动,老子不怕暗偷的也不怕明抢的,只怕油盐不进的。说明来头大,目标狠。我小捏了一把冷汗。果然,短暂的沉默后,老子的后领口在两秒钟内被人制住,拖出房门。我没让他出太大劲,出了房门就配合向前。这手法我熟悉,这人影更是化成水老子也认得。
到了后院山墙边,我后领口一紧,脚下一空,再踏上实地我叹气:“恐怕还没大好,少用些力气。”符卿书冷冷地道:“你站的地方从今后就是我的将军府。”
到这个份上我该跟符卿书说,衍之我爱其宣我也爱。不过我马小东十足是个小人,我只问符卿书:“你考虑清了?”
符卿书道:“我认了。我认的事情就认到底。”
我看着眼前的人,没客气,一把抱紧了。老子贪便宜,也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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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某天,一把明晃晃的飞刀穿着一张黄纸钉在我泰王府正厅外的柱子上。“四日后十月十五,夜半月圆时,城郊东山,敬候泰王爷大驾。故人留。”
小顺在拔刀取信的片刻内对其做出了精确的定义:“王爷,柱子上有封战书!”敢情天天与隔壁将军府互通消息,装了几个专用名词在肚子里。
我摸着恐吓信,大喜。从来只闻其名,今天得见实物,相逢恨晚,让老子蓦然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我说:“快快把苏公子与裴公子都叫来,一同鉴赏。”